查了大概有十来个房间,每个病房里的孩子都显得非常恐慌,几乎拒绝了一切交谈,只是缩在床头轻声回答护士的几个简单的问题。这些孩子在经受过绑架后显然把“不和陌生人讲话”这一准则刻在了潜意识里。
冉求和戚寻沉默着观察了好几间病房后来到一个普通的病房门口,里面住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靠近门口的男孩和之前的孩子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凌乱的脑袋。护士面带笑容慢慢走到他床前询问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时,那男孩只是把嘴闷在被子里,模糊地应着。
病房的窗没有开,只有阳光进得来。
冉求没有太多关注正和护士小声说话的孩子,一下便注意到了靠窗的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没有躺下,他攥着被子的一角靠在角落里,十分警惕地看着随护士走进来的两个陌生男人。他的一只手扶着墙,整个人近似半跪在病床上,像是时刻准备着逃跑。
虽然都是害怕,但在细节处,他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其他孩子都把自己处在弱势的一方,只想躲避他们。而这个孩子明显把自己处于防备状态,好像手里要握把/刀。
冉求盯着他,沉默地走近几步。
那孩子见状立刻便加强了警惕,扶在墙上的手瞬间缩起来。
他身上没有伤……冉求感到奇怪,愈发加快了步伐。
那个孩子神经紧绷,吓得就要跳起来了。
这时,护士拉住了冉求的手。
“警官。”
冉求回头垂着眼睛看护士,才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望着缩在窗边的男孩。
那孩子不知是见冉求停下了步伐还是听见了护士对他的称呼,渐渐地放松下来。
“那孩子身上没有伤?”冉求瞟了一眼窗边的男孩,问。
护士刚检查完隔壁病床的孩子,叹着气打开手上的查房板。“嗯,他是这些孩子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也是恢复地最好的。”
说着她慢慢最近男孩安抚着他的情绪。“杨梵?别紧张,你见过我的,我是你的主理护士。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梵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护士,几秒后摇摇头。
“好……你刚刚可能也听到了,这两位警官是搜查队的,就是警察。他们想问你一点事情,可以吗?”护士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杨梵偏过头去,开始仔细地观察起不远处两个奇怪的警官。只见其中一个长发的挥手便打开了自己的工作证明。
杨梵抿嘴,他把被子扯上肩头,迟疑了许久。
等到窗外雪白的层积云分开又相融,他才缓缓地点头。
“这里不方便,另找一个房间吧。”冉求偏头指了指隔壁病床已经完全缩进被窝的孩子。
护士听罢转回头刚想和杨梵在沟通沟通,杨梵就已经讪讪地看着冉求小幅度地点了头了。
片刻后,杨梵在护士的牵引下跟着冉求和戚寻两人来到了一间小型的茶水间。
茶水间布置地很简单,不过刚好有几张暖黄色的布艺木质桌椅摆在小小的窗旁,敞开透气的玻璃窗外时不时有鸟光临修长的树枝,让空气不那么沉闷。
杨梵站在茶水间中央,呆楞一会儿,才咬着牙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A,开始录音。”冉求十分轻地唤了一声。考虑到杨梵在录音的情况下会感到紧张,他把刚弹出来的荧幕按下去,挤在密密麻麻的桌腿中间,又道了句:“隐藏。”那白色边框的荧幕瞬间就隐没在木香味的空气里。
杨梵很拘谨,缩在离冉求和戚寻很远的地方,不愿意抬头,只是抬着眼睛看面前的两人。
“杨梵,放轻松,警官们不会为难你的。我还有很多房要查,要先去工作了,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过来找我。”护士蹲在杨梵身边,耐心地叮嘱他。杨梵拽着护士的袖子,没有看面前的护士,而是盯着冉求和戚寻,几秒后才艰难地松开。
咔嗒一声,茶水间的木门被关上。木色的空间再次恢复压抑的寂静。
冉求和戚寻一人坐在一个硬质的木椅上,留给杨梵的是一张舒适的布艺沙发。就心理学来说,座椅的软硬程度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决断。
他们的椅子挨近窗户,转头时总有明晃晃的阳光把头发照地透亮。两人就这么靠着,直直盯着杨梵看了半分钟,硬是把孩子吓得双手紧窜直发抖。
杨梵搓着自己的关节骨,当有风吹过时,他就会谨慎地把目光落在冉求身上。
戚寻照常摊坐着,看那小孩一直要看不看地向身旁的人瞄过去,疑惑地抬起了那对盖在伪面下分明的眉毛。
“是因为他好看吗?你总看他。”戚寻的语气很轻佻,又像是在很认真地发问。
杨梵一时来不及反应,被吓了一跳,瞬间汗毛直立,瞪圆了眼看向戚寻,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像是在看我。”冉求扬着头去瞧面前不知所措,嘴唇哆哆嗦嗦的孩子。“我很像另一个人。是谁?”
杨梵不敢多动一下,他来回看着冉求和戚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那个人他也是迷迷糊糊见过一次,他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看见他转身时露出的矮辫。他像面前这个人一样是长发,可能更长些,但不像面前这个人清冷,他散发着一种狙击枪一般的压迫感。
“我……我不认识他。”杨梵张开了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不过多时,又道:“他和你一样,是长发。”
“是绑你的人吗?你见过他?”冉求看杨梵开了口,歪了下头又问。
一般来说,绑匪是不会让受害者看清自己的脸的,这会让他留下破绽。但杨梵形容的明显就是那天晚上的男人,是他的话,也许不一定。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绑我的人,那天绑架我的有两个人。这个人我是在货车上看到的。”杨梵见冉求和戚寻两人都很随性地在问他问题,完全没有别的意思,逐渐放松下来。
“货车上?”冉求的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穿了浅色牛仔裤的大腿。
杨梵慢慢地说,声音逐渐变小。“嗯,我被绑走时被打晕了,再醒来时就看到面前一片漆黑,然后我就开始呼救想办法逃出去,结果被他发现了。”
冉求盯着他看了几秒,道:“你把你遇难时的全过程都讲一遍,包括你看到的,听到的。”
杨梵听罢有些犹豫,他不愿意去回想这些可怖的经历。他扭头看了一眼戚寻,只见戚寻把盯着冉求一下一下敲动的手指沉思的眸收回来,看向他,然后又弯了嘴角。
杨梵沉默,半晌才开口:“我是在一座小山丘上被绑的,那是我们学校的后山 。”
“具体是哪个地方?”冉求插话进来。
“湖南省。湖南省,碧山市。”
冉求点头。“继续。”
杨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冉求,抿着嘴点头,目光投到地板上。“我放学经常去那座后山,那里比较偏,没什么人。那天我照常过去,坐在石头上看书,突然就被布罩住,我拼命把那块布撤掉,但是他们好像来了两个人,一个人扣着我的手臂,另一个拿着一块布捂住我的嘴,用棍子打我的头 ,接着我就晕倒了,再醒来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来到了一辆货车上。货车上好象还有很多和我同龄的人,那个男的开门时我借着光看到了他们,他们身上的衣服有些破,一条一条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所以我就开始往外逃。”
他锁着眉,目光不停闪烁着,时不时就抿嘴舔一下他干涩的嘴唇。“但我是在没力气站起来,我那时太害怕了,所以我就哭了,结果引来了一个女的。我看到……她腰上挂着鞭子,其他人肯定是她抽的。他们两个站在货车箱门口说了几句话后,那个男的就走了,剩下的那个女的突然拿出一瓶喷雾一样的东西往我脸上喷,我一下就晕倒了,在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冉求沉默着听完杨梵的话后便不再看着他的眉眼,目光偏向地面开始整理脑中的信息,原先搭在腿上的手也支起来靠着唇瓣。
戚寻歪脑袋靠在椅子上,先是偏眼思考了几秒,然后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冉求的动作,接着便坐直身子继续盯着杨梵看。
杨梵一语道完,面露焦急地等待着面前两个警官的回应,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齿间不自觉地抽动几下。
但两人似乎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打算,杨梵只好看看正盯着自己的戚寻然后又讪讪低下头。
冉求思考着杨梵所说经历的内容。设身处地来讲,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样的绑架案定是不会多想的。绑架,抽打,货车运送,愣是一个局内人都会觉得这群绑匪想要的就是劳动力,不是被运到境外就是空间站。不过他既然与其他孩子的遭遇不同,那么他身上应该有什么是组织要顾及的。
漫长的几分钟后,冉求才开口问:“这期间你就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杨梵听后立刻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冉求回忆。“……有,有过。”杨梵把目光移开,开始发呆似的看着空气说:“被绑的时候,我被打了一棍子,在意识不清楚时我隐约听见身后的那个人在骂打我的人,让他不要打脑袋……后面在货车的车厢里,我没有听清他们两个说了什么,只有最后那个女的靠近我时我才听到她说恭喜我,说什么我达标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达标了……”冉求小声念着杨梵的话。“那时,你就觉得不对劲了,对吧?”
杨梵闻言微愣一下,然后沉重地点了头。“嗯,我原来只以为他们是要绑我去边境营业非法经营的赌场或者诈骗公司,后面我就在想他们可能对我另有所谋,但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难怪他和其他孩子的反应不一样,因为不知道危险到来的原因和来临的时间或者地点,他一直防着再被抓回去,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样的猜测的确是合理的。
冉求继续问:“所以你便想辅助我们查案吗?”
那孩子在他打开工作证后便开始自主地接受询问。
杨梵点头。“我想也许我真的帮得上什么。”
“嗯,”冉求靠上了椅背,道:“你想的没错。绑架你的是一个系统化的组织,我们正在查他们施行绑架的目的。所以这几天你需要好好保护自己,你现在是这个案件很有突破性的线索。我交代了护士晚点给你们再做一些全身检查,这边的孩子暂时交给你调节一下,这些检查结果对案件的调查极为重要。”
冉求暂时相信这个孩子所说的话,毕竟这案件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突破口,若是谁都猜忌那案子就办不下去。当然,他还是会让梁洛派人在这边盯着点,十几岁的孩子算计人的本领可是不可小觑的。“今天说的话你自己知道就好,室友,护士,谁都不要说。目前总部还没公布案件的信息,这些信息都还处于保密阶段。”
“好。”杨梵不在像之前那般慌张,而是坚定地答应下来。
冉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后道:“好了,回去吧,有情况我会通过护士联系你。”
“嗯。”杨梵听罢猫腰站起来,在座位前面犹豫了几步,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开门,掩门,露出一只眼睛再瞄几眼,关门。
冉求见他出去,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淡去,才转过身看向全程只说过一句话,而且还是废话的戚寻,问:“怎么样?在一旁观摩地可还好?戚先生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吗?”
戚寻含笑回望,他额前黑色的碎发和眉毛交错在一起,桃花眼上挑,像是天生便十分爱抬眼看人。
戚寻看着眼前的人早把耳边刘海别在后面又开始对他阴阳怪气,开口道:“我本来就是个秘书,哪有老板说话秘书插嘴的道理?再说这案子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不需要我太过上心。”
冉求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的确,戚寻之所以跟他合作就是因为地震案。这个案子是宋逸临时吩咐下来的,他不打算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精力也不为过。
不过,冉求最擅长的便是阴阳怪气,旁敲侧击,威逼利诱。让对方为自己无偿工作。
“确实是这样。我们的主线案件还是地震案。但这个案子在这里拖着,我们也无法进行下一步的调查。反而,如果我们加快这件案子的进度,我们就可以更快地回归地震案的调查,甚至在调查这个案子的同时找出一些地震案的线索。这个道理很简单,不是吗?”冉求轻轻抬起他细长的眼,向戚寻挑了一只眉。
戚寻好像在不经意间思考了一下,接着也回了冉求一个眼神。:“简单。说到底你就是想剥削我这个无业游民,让我白白帮你查案子。”
冉求弯眼一笑。“正确答案。”冉求把两只手交叉搭在翘起来的膝盖尖上,这个动作让他少见地显地有些随意。“既然合作了,那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要地震案的线索?那就得查案。不然就一星半点都别想得到。”
戚寻装作妥协了般叹气,摊在木椅上看他。“看来我被威胁了啊。”他笑笑。“但我也不是毫不帮忙,只是还没轮到我创造价值你就把事情全都搞懂了。”
“……”冉求一向不太会回应夸赞,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他微微地抿嘴,决定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但这时,戚寻忽然开了口,随意地像是好友间的闲聊。“首先,一开始这个案子是作为普通的大规模绑架案展开的,但经过后面的调查,我们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某种组织性目的性的犯罪。”
戚寻边讲边弯起唇,目光飘忽不定地在茶水间里四处游荡,最后有看着身旁的人一笑。“所以我们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查出他们的组织以及目的。关于组织,那天我们也见识过了,他们内部的人都是很棘手的货色。而且他们还牵连着那种大陆病毒,并可能以大规模的实验室为据点。至于目的,这么多天调查下来再加上刚才那个小鬼说的话,我确信这不是一个桃色产业链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他们也许在以某种标准寻找受害者。”
冉求喜欢分析问题,所以便自然而然地顺着戚寻的思路想了下去。
某种标准的受害者,实验室,病毒……冉求低着头想着这几个关键词。
也许……
“也许他们在进行人体实验。”冉求垂下去的眉毛突然抬起来,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戚寻。
戚寻愣了一下。“人体实验?哇哦。”戚寻好像突然有了兴趣。“那就有意思了,他们不会是在研究那什么芬洛病毒的治疗药物吧?”
“……就现在的线索来看,很有可能,但是这种治疗药物的受众群体很小,他们研究这个不会获利很多。”
“也是,除非他们是想用这种药物威胁手下,不过也没必要,他们已经掌握了可以抑制病毒的药物了……”戚寻仰着看天花板,一动不动盯着上面的黑色铁艺吊灯。
冉求转头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太阳被沉重的乌云死死遮住,只穿出了一两束灰白色的光。“目前只能等杨梵的检查结果出来才能进行分析,毕竟他是这么多人中唯一达标的。”
戚寻也随冉求的目光看了看窗外,紧接着站起来向冉求伸出手。“嗯,所以,冉先生,我们现在去哪?”
坐在椅子上的冉求看到戚寻伸出的手后头也不愿意抬,抬眼瞥那彬彬有礼站着微笑的人,忽略他的手,目不斜视地站起来。
“回家。”
——
梁洛今天早早就去到了A-5城的医院,左手提着一大篮子苹果橙子香蕉,右手又抱一箱保健品。
“小伙子又来了。”Eric的病友老头见他兴高采烈地走进了满面祥和地说。
“嗯,闲着没事。明天就不来了,他后天出院。”梁洛走到Eric的病床旁把大箱大箱的东西放下。
“你打算在我这开个便利店吗?(英)”Eric对着梁洛身边堆满的水果牛奶保健品嘀嘀咕咕,那些东西大多数都是几天前带来的。
“哎呀,带得多你就努力吃啊!再不行分给你病友或者出院时带出去当礼物送方七他们。”说着梁洛笑眯眯地望向一旁的老人。
这个老人家自称张谦刃,比Eric住进来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院。但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腰杆挺地比谁都直。Eric和他相处时总是他十句Eric应一句。
“案件调查得怎么样了?”Eric削着苹果问起案件来。
“哦,暂时搁置了。那姓高的怎么也不肯说,我打算先晾他几天。”梁洛的目光随着Eric削苹果的手打转。“冉求去总部查监控了,说是没什么收获。”
Eric瞄着梁洛,把最后一块苹果皮削完,把苹果递给他。
梁洛则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专心地啃苹果。
午后,雨开始下了,哗啦啦的。
窗外昏暗得像是要入夜了一般,不知是谁的白色雏菊形状的气球被吹了上来,挂在枯树枝上,印有笑脸的一面朝着房内。笑脸在墨蓝色乌云下微笑,凉飕飕的风令人发毛。
病房里来不及开灯,梁洛的荧幕突然亮起来,荧蓝色的光透过朦胧打在众人的脸上。
梁洛接通电话。
“Ling!兴高的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