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付勤勤来敲边小槐家门时，边小槐倍感意外。
付勤勤一贯爽朗，人还没进门，就开门见山道：“我要回老家了。单位过年发了些年货，都是些菜油、火腿之类的，很重的，不方便带回老家，同事们又都有，想想你肯定用得上，就给你送过来了。你不介意吧？”说罢，她就提了提手上沉甸甸的油和火腿，只是边小槐看不见。
付勤勤说的倒是实话，她此行并无其他目的，纯粹就是“送温暖”来了。可边小槐一贯都是个心思重的人，实在是想不明白一贯跟她不是很对付的付勤勤为何如此殷勤？
“你们单位里的人都太客气了……我不能老是收你们的东西……”
边小槐推脱的话还没说完，付勤勤就直截了当地把东西拎进了屋里：“嗨，就是点吃的用的而已，我还担心不合你口味呢！”
面对如此热情的付勤勤，边小槐也没了辙，只能讪讪地跟着她回了屋，还没来得及道谢，付勤勤就眼尖发现桌子上的小音响很眼熟。
“这不是姜飞的音响吗？怎么在你这儿？”音响上贴着姜飞最爱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付勤勤绝对不会认错，她眼疾手快地拿起那个小音响，心直口快道，“他是不是要调动，不方便带走的东西就送给你了？”
说完，她又撇撇嘴，习惯性地讽刺起姜飞来：“姜飞这个小气鬼，送人东西竟然送个用过的，也太小气了点……”
边小槐匆忙替姜飞解释：“他送来的东西蛮多的，也不全是旧的。这个音响挺好的，都不用按按钮，跟它说话它就能放歌，还能定闹钟听小说，特别方便，特别适合我用。”
听到边小槐的维护之词，付勤勤吐吐舌头，放下小音响：“好吧，算我错怪他了！”
音响刚刚放到桌面上，付勤勤又发现了新大陆：“你这保温杯，和毛队用的那个一样啊，是毛队送你的？”
“啊？不是不是。”边小槐始终对付勤勤有些说不上来的惧怕，不想当着她的面和毛力申扯上关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立刻解释，“这个也是姜警官送我的。”
“也是他给的？这小子送你保温杯做什么？还特地选个毛队同款，简直了，哪个女孩子会喜欢这种老干部风的保温杯啊？又笨又丑……”
“呃，保温效果还蛮好的，实用就行，丑不丑我也看不见的……”
“也是。这帮钢铁直男，审美水平根本不在线的，也不能指望他们能注意到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实用也就行了。”
话到了这儿，边小槐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跟一个瞎子聊审美，其实挺尴尬的。可惜付勤勤大大咧咧惯了，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和边小槐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共同话题，依旧自顾自地问东问西：“听说你和毛队闹别扭了？”
“什么？”边小槐紧紧攥着衣角，愈发揣摩不清她的来意。
“我听单位里的人说的，是真的吗？”
“都是朋友，有什么可别扭的。”
只有在毛力申的面前，边小槐才会偶尔卸掉防备，流露出一点年轻女孩该有的娇态，在其他人的面前，她依旧还是习惯性地竖起自己的保护壳，不会随意敞开心扉，更何况付勤勤的话像极了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喜欢毛力申。
付勤勤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冷淡，继续吐槽：“那可不好说，现在的男人比女人还善变，今天缠着你，明天冷着你，没个准的。”
边小槐自然是尝过这“今天缠着你明天冷着你”的滋味，那感觉就像是用头发丝吊着一颗心挂在半空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会在什么时候摔到地上“啪叽”一声碎掉。
她是为毛力申患得患失过，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在旁人面前诉说心事。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遇上什么事都只能自己揣摩，没有旁人的意见可以参考——反正揣摩对也好，错也好，结果不都得自己担着？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边小槐索性闭上嘴巴不接话。
付勤勤就不这么想了，在她看来，边小槐没有否认就近似于承认，再结合那天听到的墙角，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连连感慨：“没想到毛队这个钢铁直男，谈起恋爱来这么落俗，竟然会和女人闹别扭。”
“我和毛队没有……”
“没有闹别扭？”
“没有谈恋爱。”边小槐无语。
“没谈恋爱姜飞会叫你嫂子？”付勤勤一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都不说一半留一半，有什么观点一定会据理力争，“再说了，毛队一直就不喜欢别人开他玩笑，你觉得要是没他默许，姜飞敢瞎叫你嫂子？”
是这样吗？
边小槐沉默了……
她看不懂毛力申的心，准确地说，边小槐没有对谁心动过，也没有谈过恋爱，她不懂男人在暧昧关系中会想什么、做什么。
她只知道，自从那事之后，毛力申就一直晾着她，没来哄她，也没来找她，要不是抓赌让他们之间又产生了一些交集，边小槐简直怀疑毛力申是不是再也不会跟她联系了。
说不伤心是假的，可要是伤心过头又太矫情。
明明都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看开点，再看开点，可偏偏听到一声不知真假的“嫂子”，那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内心又勾起了涟漪。
直到后来送走了付勤勤，边小槐都还反反复复想着付勤勤说的那句话：“你觉得要是没他默许，姜飞敢瞎叫你嫂子？”
那条一直没送出手的好运珠压在边小槐的枕头下面压了很久，她很想寻个由头把它送了，可她想来想去还是不敢——特地去送这玩意儿显得太隆重，别人看到保不齐又要开他们俩的玩笑。万一申哥不喜欢被人开玩笑乱点鸳鸯，她就丢人了。
可她想见毛力申，抑制不住想见他。
也许是被付勤勤的话刺激了，想弄明白毛力申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也许只是压抑久了，纯粹想见他罢了。
边小槐憋了又憋，始终还是没憋住，爬起来就着家里有的食材煲了一锅汤，一出锅就倒进保温壶里，提着往公安局的方向去。
到了二中队，她别的不提，只说是知道付勤勤和姜飞要走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着付勤勤送的火腿，煮了点火腿冬瓜汤送过来给大家践行。
一听有吃的，姜飞立马冲过来，抢先倒上一碗。
“小槐，这汤你没放盐？怎么有点淡啊？”一口下肚，姜飞皱了皱眉。
“淡了？”边小槐一下就紧张了，自己急着出门，好像真的是煮完就起锅，把放盐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是不是不好喝？我带回去添点盐再送来？”
“不用那么麻烦，借点盐不就行了，我去下岗嫂那里借点。”说罢，姜飞就伸手去提装了火腿冬瓜汤的保温壶。
付勤勤忍不住吐槽他：“这是上班时间哎……”
边小槐没有把保温壶交给姜飞，反倒是善解人意道：“还是我去借盐吧，上班时间，打扰你们工作不好。”
“你看不见，也不方便啊。”
“方便的。”边小槐坚持道，“下岗嫂馄饨店么，我知道的，走到马路对面拐个弯就是了，我和申哥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毛力申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一直远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吭声，直到听到了这句话，才面部有些牵动，神色复杂道：“让她去吧，借个盐而已，别小看她的本事，丢不了。”
那些初见时分的记忆片段，就像是排山倒海而来的波涛，拍打上了他的心房。
自从在下岗嫂馄饨店里被毛力申当成偷包贼抓了之后，边小槐再也没进过这家店了，就算不得已要路过也会刻意低着头，迅速从门前走过。
可方圆几百米，就这么一家小食店，要想借盐，也没得选。
边小槐鼓了半天的勇气，红着脸再次踏进了下岗嫂馄饨店的大门：“老板娘，我想借点盐。”说罢，她还画蛇添足道，“是对面的毛队让我来借盐的。”
关于下岗嫂馄饨店的故事，边小槐聚餐的时候听毛力申他们简单提过一嗓子。这家馄饨店的老板娘确实是个下岗嫂，多年前金融危机，工厂裁员，她和老公双双丢了饭碗。那会儿到处都是下岗潮，工作也不好找。万般无奈之下，她便和老公一起支了个露天小摊卖起了馄饨，倒也能糊口度日。后来经济渐渐好转，他们的馄饨摊名气也渐渐做出去了，生意兴隆，便租了个店面，挂上了“下岗嫂”的牌子，开店卖馄饨，这一卖就是十几年。
下岗嫂的馄饨在这一带也算是远近闻名，食客络绎不绝，不过现在不是吃饭的点，店里比较冷清，就坐了那么两三个人。
一听是毛队派来借盐的，老板娘立刻热情地把边小槐拉进半隔断的小厨房里面，一边给她倒盐，一边委托道：“姑娘，毛队还欠我一个月的早饭钱没结，你帮我捎句话，让他有空来结下账，好吧？”
闻言边小槐有点蒙，她不明白毛力申为什么会拖欠人家早饭钱，红着脸道：“他欠多少钱？我替他给吧。”
“不用不用，你把账带到，跟他说来结账就行了。”说罢，老板娘就撕下一张单据，匆匆在上面写了几笔，对折折好，揣到边小槐的手里，“回去一定要跟他说啊！”
“哦……”
边小槐拎着加好盐的火腿冬瓜汤，满腹狐疑地回到二中队，如实把那张单据交到毛力申的手中，转述道：“下岗嫂的老板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喊你有空去她店里结下欠账。”
“毛队你吃早点忘带钱啊？几块钱一碗的馄饨她至于吗，下回去吃早点一起给不就完事了，都是老顾客，还特地催一趟，真是……”
姜飞埋汰的话还没说完，毛力申就皱了眉。
他神情严肃地放下了边小槐捎来的那张单据，站起来冲着大伙道：“下岗嫂遇到麻烦了，大家准备一下，立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