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接

夏末的暴雨来得蛮横不讲理。

厚重的雨帘从铅灰色的天幕直直砸下,抽 打着写字楼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又顺着冰冷的弧度狼狈滑落。水汽蒸腾,整座城市像是被囫囵塞进了一个巨大而闷热的蒸笼里,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滞重感。

陶舒姚缩在“好聚好散事务所”窄小的玻璃门后,廉价西装裤的裤脚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布料紧紧贴着小腿,凉得让人心头发毛。门内冷气开得十足,不要钱似地喷涌出来,撞在门玻璃上凝成一层白蒙蒙的雾。她指尖冻得有点发麻,捏着那部屏幕边缘都磨花了的老旧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是压抑不住的抽泣,断断续续,带着绝望的颤音:“……陶小姐,我真没办法了……他像块滚刀肉,油盐不进啊!我求他,我骂他,我连自杀都演过了……他就是不肯分……”

陶舒姚的目光没什么焦距地落在门外被暴雨鞭挞的世界。雨水在地面积水处砸出密密麻麻的水泡,瞬间又破裂,周而复始。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着裤缝,布料湿冷粗糙的触感磨着指腹。她听着那绝望的哭诉,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李女士,眼泪和威胁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在不爱你的人眼里。”

她顿了顿,字句清晰,带着职业性的、近乎冷酷的穿透力:“他拖着,无非是吃准了你心软,放不下。你递过去的刀,他当然敢拿着继续捅你。想断,就把那点舍不得,亲手摁死。”

电话那头哭声噎住,只剩下粗重的、带着茫然和恐惧的呼吸。

“想清楚。”陶舒姚最后丢下三个字,指尖在湿冷的屏幕上划过,切断了通话。听筒里瞬间只剩下空洞的忙音,和门外滂沱雨声交织在一起,竟显出几分奇异的安静。

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李”字备注几秒,才把它揣回兜里。口袋里空空荡荡,指尖只触到几张薄薄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冰冷的边缘。事务所开张三个月,“劝退”过纠缠不休的前男友,也“扮演”过横刀夺爱的新欢,小打小闹的案子接了不少,入账却始终只够勉强糊口,离那个金光闪闪的“百万”目标,还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瓢泼大雨。

“百万分手员”?陶舒姚扯了下嘴角,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嘲浮上来,又被她迅速压平。现在更像“糊口困难户”。

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隔壁花店老板娘探进半个身子,卷发被门外的湿气蒸得有些塌软,手里捏着一支被水汽打蔫了的白玫瑰。“小陶啊,”老板娘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飘,“刚才有人送东西过来,看你门关着,放我那儿了。”

陶舒姚道了声谢,推开门。湿热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城市被冲刷后的浑浊气味猛地扑了进来,瞬间打透了单薄的西装外套。她快步穿过被雨水淋得颜色深重的狭窄过道,闪进隔壁花店馥郁又带着**枝叶气息的小空间里。

一个巴掌大的同城速递文件袋静静躺在堆满包装纸和丝带的柜台上。

没有寄件人信息。陶舒姚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指尖触到文件袋冷硬的棱角。她拆开封口,里面滑出一张卡片。

触手冰凉。纯黑的卡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在正中央压印着一行简洁流畅的英文花体字,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昂贵感。卡片的角落,一行更小的烫金数字,冷冰冰地昭示着某种不设上限的特权。

陶舒姚的目光掠过卡片,落在袋子里仅有的另一件东西上——一张对折的素白便签纸。她展开。

字迹力透纸背,锋芒毕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陶舒姚小姐亲启

委托:终止一桩婚约。

目标:宋知泠先生之未婚妻,沈汐。

要求:目标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时限:两个月。

佣金:壹佰万元整。预付定金叁拾万,已存入指定账户。

明早十点,云栖公馆A座顶层。面谈细则。

—— 宋知泠

落款的名字像淬了冰的刀尖,锐利地刺入眼帘。

宋知泠。

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本城财经版块的头条。商界新贵,手腕凌厉,背景成谜,崛起速度快得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他和他那位堪称名媛范本的未婚妻沈汐,是八卦杂志热衷渲染的“金童玉女”。

陶舒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涩的触感。一百万的价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终止婚约?还要对方主动提出?目标还是沈汐那种八面玲珑、深得豪门长辈欢心的“高端玩家”?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圈内流传的关于这位沈小姐的只言片语——温柔似水,进退有度,手腕却极硬,想从她手里抢东西,或者让她主动放弃,难度不亚于虎口拔牙。

这单子,烫手。但也值钱得离谱。

空气里弥漫的花香、泥土味和湿衣服的潮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陶舒姚盯着卡片上那串冰冷的烫金数字,又低头看看自己湿了大半截裤腿、沾着泥点的廉价西装裤。一百万……足够把这间连空调费都交得捉襟见肘的破事务所彻底翻新一百次。

一股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唯一筹码。

干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五十,陶舒姚站在了云栖公馆A座那扇巨大的、能倒映出人影的入户铜门前。昨夜那场暴雨的余威尚在,空气依旧湿重,但阳光已经刺破云层,灼热地炙烤着大地。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点不合时宜的紧张。身上这套为了“面谈”特意翻出来的、压箱底的黑色西装套裙,此刻在过于耀眼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洗得发白的廉价感,布料甚至有些僵硬。

门禁系统传来轻微的“滴”声,厚重的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强劲的冷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她裹挟。门内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电梯平稳无声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最终停在顶层。梯门开启的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一整面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占据了整个客厅的东侧,毫无遮拦地将整座城市雨后初晴、蒸腾着热气的轮廓尽收眼底。阳光肆意泼洒进来,在纤尘不染的浅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流淌。空间极其开阔,陈设却少得惊人,只有几件线条冷硬、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家具,像精心布置的展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到极致后的冷冽感,混合着极淡的、像是雪松又像是某种昂贵消毒水的味道。

冷。这是陶舒姚最直观的感受。物理上的冷,和这空间本身散发出的、拒人千里的冷。

她刚踏出电梯,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突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片过分干净和规整的空间,最后落在落地窗前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片耀眼的光瀑里。纯黑色的高定西装像是第二层皮肤,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每一道熨烫的折痕都锋利得像能割伤人。窗外是喧嚣蒸腾的俗世烟火,而他站在那里,周身却萦绕着一层与世隔绝的冰冷屏障,仿佛连阳光都无法真正温暖他。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回头。

陶舒姚停在原地,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着这樽昂贵的“甲方雕像”。阳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空气里那点雪松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清晰了些。

她清了清嗓子,职业化的开场白滑到嘴边。然而目光掠过他那身纤尘不染、折痕锐利得能当尺子用的黑西装时,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压过了所有精心准备的措辞。

那念头像颗顽劣的小石子,未经大脑批准就弹了出来,带着她惯常的、藏在职业微笑下的毒汁。

“宋总,”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空旷的空间里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真诚的“赞美”,“您这身西装……挺别致。”

落地窗前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陶舒姚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弧度,声音平稳地吐出后半句:

“远看,特别像一件做工考究的上等寿衣。”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那强劲的冷气冻住了。落地窗外,城市在阳光下蒸腾,车流无声。窗内,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口发出的、极细微的嘶嘶声,如同某种危险的倒计时。

窗前的男人,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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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分手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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