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浅挂在天边,皇宫高耸的城门外排了一条长队,人人手上提着大红绣金礼盒,有的甚至推了一辆手推车,堆满了各种贺礼。
“刘贵妃真不愧为皇上最宠爱的人,听说当今圣上风流倜傥,天底下的美人佳丽都收入了他的后宫,可还是对这位娘娘圣宠不断。”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刘贵妃与皇上情投意合,话能说到一起,爱好也相同,别的人只是浮云,可她是走入了皇上的灵魂。”
“啧啧啧,我看啊,她定是给皇上下了蛊!”
说话的人放低了声音,眼睛瞟了几眼周围担心说的话走漏了风声,可惜还是没防住木紫的耳朵。
“你还别说,皇上已经有换了太子的想法了,想立贵妃的儿子为太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
“千真万确!”
“太子党屹立朝廷多年,怎么肯放手?再说,皇后娘娘也不会答应的。”
“如果两方争斗起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太子一党可没什么好人,木紫在心里恨恨道,如果她进了宫,首先要扳倒的人就是蔡崤。也不知贵妃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由他继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了,皇上的几名年龄较大的儿子里不是还有祖弘毅嘛?这家伙还真是逍遥自在,不争不抢,专心过自己花天酒地的日子,为什么他对这些毫无兴趣呢?难道真是天生性格如此洒脱?
守城的兵士望了一眼木紫,见她手中空空如也很是不解:“你是来参加宫宴的吗?还没见过这么抠搜的,竟然空手过来。”
这是**裸地嫌弃她穷啊!!!瞧不起谁呢?她掏出腰牌亮在他们眼前,脸上摆出傲娇的神气:“这是腰牌,请各位大人过目。”
“这是...司空将军的腰牌,原来您是他的属下,多多得罪了!”
看来苌云的名字还有点好用,她本以为自从司空宰辅罢黜以后,宫里再无人买他的账。正想大摇大摆朝里走,另一位兵士喊住她:“等等,让我检查一下身上是否带了利器?”
检查身上?这可不好!
“这...这位爷,不需要了吧,你看我老实的很,什么也没带。”
“别废话,抬起手来,这是例行检查!”
“...”
她不由自主紧张地抱起手臂在胸前,心里一片慌乱,要是被发现了就都完了!
正在这时,青羽从远处跑过来呵住了士兵的举动:“小紫,将军喊你快点过去。”他朝木紫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脚底抹油溜走了。
可是等青羽走后,士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人看着是司空府上的小厮,可却什么也不带,而且神色慌张,好像在隐瞒什么。他联想到司空铮还在牢狱,不得不多个心眼,以免司空家里的人设计救人,想到这里,他转身去把情况报告给了白舜卿,请他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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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浩浩悠悠,朱红殿宇巍峨轩峻,高大的立柱上彩龙盘旋,正肃穆地看着来往的人。每走十步就能见到一处花坛,走二十步就有一座太湖石山,太湖石难得,宫里竟有这么多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可见宫里的主人奢华之至。
一队宫女端着瓜果盘子从她身边经过,她们身着锦缎软袍眼眸低顺,姿态优雅娴静,看得木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她连连咂舌,怕是下辈子自己都无法像她们这样走路!
按照苌云给她的地图,走了很远,直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才看到清阳宫。据说以前这里很热闹,是皇宫靠中心的位置,公主每次回宫都有许多人迎接,来拜访她的内宫女眷络绎不绝,可是这任皇上新修建了不少新的住处,皇宫扩大了许多,这里就渐渐变得冷清,加上清阳公主的命不好,大家觉得晦气,也不再靠近这里。木紫找到寝宫时只觉得满眼萧瑟,破墙败柳,杂草丛生,一张老旧的门发出苍老的吱呀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只有宫殿内的梧桐树神采奕奕,绿荫盎然,紫色的花如云般随风翻涌,清香飘摇,她不禁吸了几大口香气,冲淡了萧条场景带来的落寞。太阳已经落山,恰好今夜也没有月光,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打燃早已备好的火折子,壮起胆子进了寝宫。
推开门,掉落一层灰沫,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火光照耀下,几条诡异的红绫垂落,似鬼魅一般在起舞。她盯了红绫良久,总觉得屋里有人在看着她,不会在公主身亡后,她的丫鬟们就是在这根柱子上吊死的罢?想到这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打起退堂鼓来。
不行,好不容易进宫怎么能退缩?她壮起胆子点燃了残留的蜡烛,拿着烛台寻找屋内的画卷。一般来说这样重要的东西应该不可能就放在显眼的位置,但是也有可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公主到底会怎么选呢?她走到一张牡丹绣花软塌前,用手一寸寸翻找可能的机关。软塌的确有个暗格,可是打开看里面空空如也。她又走到书架前,许多书已经发黄,透着一股子霉味,强忍住难闻的味道,她几乎翻看了每本可能藏画的书,可还是什么也没有。难不成床上还有暗格?她又往深处走,只觉得里面越来越黑,越来越深沉冰冷,就算是夏夜也能觉着冷。这宫里面这么凉,难道是阴气太重?苌云到底什么时候来找我?她又不自觉开始哆嗦起来。
掀开破旧的沙帐,她在床上翻寻,没看到画倒是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一看就是给孩子玩的东西,她轻轻摇了一下,不知怎么眼里漫起雾气。这位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啊!年纪轻轻丈夫被害,直到现在还沉冤未雪,而她的孩子也生死未卜,谁能想到贵为皇族的她,本会一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却飞来横祸,遗憾地了此一生?她擦了擦拨浪鼓,又放回了床上。
这里没有暗格,画还会藏在哪里呢?她又打开柜子,翻找衣物,可是里面除了大人的衣服,就只有一些婴儿的衣物,到底在哪儿呢?难不成地底下还有密室?她低头仔细查看石砖,一格一格探寻,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破绽,结果头撞到了一样东西上,还软软的。怎么回事?我撞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正迎上一张干皱的面庞,两颗苍白的眼珠犹如死鱼的肚皮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啊!”她吓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烛台滚落在地上熄灭了。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她的手也是干瘪的,宫女服在身上松松垮垮,就像一根木头套在了衣服中。她缓缓走向木紫,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
“你!你别过来!”木紫已经瘫软在地,甚至没了逃跑的力气。
“你是人是鬼?我不是有意要闯进来的!”她想站起身逃跑,结果跑了两步脚下一滑又摔了一跤。
“你的声音和公主真像。”可怖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她虽然面貌吓人,声音却很柔和,和邻家的大娘也没什么差别。
听到她的声音,木紫的恐惧去了半分,她顿了顿问道:“您不是鬼?”
浅笑一下,年迈的宫女道:“当然不是,我是清阳公主生前的嬷嬷,是这宫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心里咯噔一声,好似有什么断掉了。
“清阳宫当年的人全都死了?”
深深叹了口气嬷嬷道:“是啊,你不知道?他们难道连这件事都封锁了?当年司马府被屠,下一个就是清阳宫的人,二十多条人命啊,顷刻就没了。”
“那嬷嬷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上天开了眼,他们没能杀死我,毒药只瞎了我的眼睛,可我却没有死。后来同情公主的人救了我,从此后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同情公主的人?那人是谁?”
“有许多同情公主的人,只可惜估计现在都不在了。小姑娘,你是怎么会来这的呢?我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像极了清阳公主,我真的很高兴,仿佛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可否让我摸摸你的脸?”
这可真是巧了,之前祖弘毅说她长得像公主,这位嬷嬷又说她的声音像公主,莫非她和这位公主有缘?她将脸伸了过去,虽然还是有些害怕,可她觉得这位嬷嬷不像坏人,而且她是公主生前的仆人,和她亲近,一定知道公主不少私密的事。她想和嬷嬷套近关系,乖乖地伸出了自己的脸。
苍老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肌肤,她眼瞧着嬷嬷灰白的眼睛里流出了泪珠。
“像,真像!我虽然已经瞎了,可是这么多年我都靠着手在感知,触觉十分灵敏,我敢肯定你和她很像。”
木紫听说这位清阳公主是个大美人,京城绝顶的美女,她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照此说来,自己的容貌那肯定也是顶呱呱的,想到这她喜得笑出声来。
“姑娘你笑什么?我说你像公主,你很高兴吧?公主生前是全金霞国最美的女子,风姿绰约,倾倒无数人。”
这怎么好意思?心思这么快被拆穿了,而且还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拆穿的,她真的就显得这么嘚瑟?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道:“呃,那个...嬷嬷,既然您之前一直在公主身边,知不知道她有一幅很宝贵的画?”
“画?原来你是来找她的画?为什么呢?你一个姑娘家夜里一个人闯进来,胆子确实挺大,就不怕死?”
“嬷嬷,您听我说,她的画对我来说很重要,其实我只是为了看一看,看完就还给您,绝不会拿走。”
“你是为了万灵策而来?”
木紫听了陡然一惊:“嬷嬷知道万灵策?”
“天底下谁不知道?公主就是被这个玩意拖累的啊!他们那些贪婪的人为了找到万灵策逼死了公主!”说到这嬷嬷脸上抽搐,大颗泪珠滚落,神情怆然。
“对不起嬷嬷,可是您知道,现在他们还在找万灵策,如果我不提前找到,万灵策很可能落入他们的手中,到时天下就真的会变得一团糟!”
“你是谁家的姑娘?你有把握对抗他们?”
“我...尽力而为吧,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窗外的黑夜中隐隐透进一些微弱的光,照在嬷嬷的脸上木紫才看清这是一张慈祥的面庞,她一个人幽居在这里十多年,无恨也无悔,需要多么开阔的胸襟还有毅力才可以做到这样?她一定很爱公主才选择又回到了这里,宁愿舍弃自己的人生也要陪着她,守着她们曾经有过欢乐的地方。
良久,嬷嬷才道:“我只知道公主的确把万灵策的信息放入了画里,可具体是哪幅画就不知道了。之前蔡葳也派人来这里找过,我躲在暗处看他们将整个清阳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因为先皇去世前悄悄将房里的画带走了,我估摸着是放到了皇库中。”
“先皇拿走了?”
“不错,其实公主生前画过很多画,留在宫里的不过几幅而已,大部分都在望苏的‘莫问居’。”
“您刚才说先皇怕蔡葳他们找到画,提前把画藏了起来,这么听起来,先皇早已知道他们包藏祸心,为什么还要剿灭万灵会?”
“剿灭万灵会根本不是先皇的决定,他当时已经病重,大权旁落,是蔡葳那帮人带人做的这事!如果万灵会不灭,现在的皇上怎能顺利登基?”
“原来是这样...”如果嬷嬷所说属实,一切就比较明朗了,只是还是不知道上一任灵主是谁杀的,蔡崤又怎样害死了定国候?
“小姑娘,你听我说,莫趟这浑水,万灵策是天下至宝,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你和他们对着干,迟早有一天会针对你!”
她苦笑一声,已经针对了,还是死对头那种,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路了。
“谢谢嬷嬷,既然画不在清阳宫,那我就先告辞了,待得太久怕有心人会找人这里。您一定要多保重,如果公主还在,定会希望您过得好。”
嬷嬷苍老的手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嗫嚅道:“像她,太像了,说不定她的孩子当年还没死,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小姑娘,你的家里有什么人?娘亲叫什么?”
怎么?不会这么巧罢?她怎么可能是公主的孩子?不过见嬷嬷挂切这件事,她还是诚实答道:“我娘姓李,单名一个环字。我父亲在我小时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他。”
嬷嬷听了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姓李倒是对上了,难道她也没死?也对,她是公主最亲近的丫鬟,整日不离身边,事发当日我们在宫里,她们在驸马府,说不定她没死!”她说着激动起来,两手不停摸搓,身子都有点发颤。
木紫看到她这副样子也不知该安抚她,还是跟着她一起开心。
“您是说,当年公主身边的人带走了她的孩子?”
“极有可能,极有可能!而且你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你不觉得太巧了些吗?你回去该问问你娘,你娘长什么样子?能给我说说吗?”
“她...”
话还没出口,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听到怔愣了一秒,嬷嬷推开她急声道:“你快走!有人来了!清阳宫有个后门,你从那里离开。”
“嬷嬷保重,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您!”
“快走快走,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值得小公主挂念。”
木紫湿润了眼睛,她一定很希望公主的孩子还活着吧!来不及多想,她起身朝后院跑,跑到门前她又忽然停住,听到一群官兵吵吵囔囔在说什么。
“这宫里怎么还会有烛火?难不成还住着人?”
是白舜卿的声音,他果然带人过来了!
“将军,这里早就没有人了,怕不会是鬼罢?”
不好,她走时忘了提醒嬷嬷吹了灯烛!这下可糟了!
白舜卿在地上仔细查看,发现了一些淡淡的足迹,遂下令进宫搜查。众人正欲进宫,瞧见一瞎了双目的老妇人堵在宫门前不放他们进去,她举着烛台大声叫呵,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里是清阳宫,容不得你们放肆!想找万灵策,就去地狱找吧!你们脏污的双脚不配踏入这里一步!”
“嘿哟,哪里来的老婆子?口气不小!清阳宫还算个屁啊!就算我们今天把这里夷为平地也不会有人关心!你给我们滚开!”白舜卿身边一名侍卫听了来了火,凶狠道。
她是清阳宫的人?清阳宫当年还有人没死?既然这样她应该知道一些以前的事情,白舜卿想到这里挥挥手道:“此人有用,给我抓住她!”
嬷嬷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笑声,然后朝地上丢掉烛台,清阳宫内瞬间燃起一片大火,火舌窜起三尺高四处攀爬,火势越烧越旺,整个清阳宫不久就没入火海之中,淹没了老妇人,白舜卿看到了她最后的宁静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