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云见她突然正经起来,心里陡然一惊,她很少这么正经的模样,定无好事求他。
“不行!”
“你还没听我说呢!”
“不行,你这副表情,准无好事!”
“你这人怎么这样?刚还喂你喝粥吃药,一早上就来守着你,这还不算,这药和粥也是我一大清早起来熬的,熬了两个时辰!你话都不听我说完就打算斩钉截铁拒绝我!”她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个二字,满脸委屈,甚至都有点鼻头微红,喉咙哽咽。
“人人都道司空家的长公子品德高尚,最重情义,情在哪里?义又在哪里?连他的救命恩人加临时佣人都不理不睬,我看你是左脸写着薄情,右脸写着寡义!世人是看错你了!”她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方帕子掩面哭泣,不过并无眼泪,她又干嚎几声做出悲戚的模样,悄悄偷眼望了一眼苌云。
苌云静静看着她演戏,表情毫无反应,他在心里干笑两声:这丫头,什么时候还带着手帕在身上了?难不成今日为了求他办事故意带在身上假装哭泣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她哭了一会儿,见她装不下去了放了手帕才道:“一年不见,看来你长进的不止是功夫,还有演技啊!”
“你就答应我嘛!认识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求过你什么事情!冷血的人!”
苌云嘴角勾起微笑:“行,那我就听听你有何事求我?”
木紫见他同意,想到自己的请求又忸怩起来,她起身趴在床边,凑近苌云的枕边弱弱看着他道:“咳...是这样的,之前不是有消息说万灵策的地图在宫中嘛,你可不可以想个法子带我进宫?”
“不行!”苌云听到是这样的请求,想也没想,断然拒绝。进宫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她就会丧命,这种置她于危险的事情他怎能做?
“你先别急着拒绝,先听听我的想法。依照钱夫子的说法地图藏在了清阳公主的画中,可是这画定是还在她寝宫里。她当年的宫殿闲置多年,外人也不许进入,你若是自己去肯定很危险,再说你一大男人去她宫里干嘛呢?如若是我去,这事会方便一点。”
“可你就算是以丫鬟的身份进去也不妥,就像你说的,她的宫殿很多年都无人进,你突然进入,要是被发现了,别人肯定觉得这事古怪。而且她是罪臣之妻,你和她牵扯上关系定无好事。”
“谁说我要以丫鬟的身份进去了?我要以女官的身份堂堂正正入宫,这样即便被人发现我进了清阳公主的寝宫,我也有个说法,不会马上被怀疑。再说,清阳公主当年肯定还留下了别的线索在宫里,只有长期待在皇宫,才有可能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你要当女官?”苌云听说她要当女官,着实吃惊不小,毕竟历届帝王选女官都极为苛刻,选拔的人数也极少,这块大肥肉往往都被朝廷中极有权势的大臣夺了去留给自家女儿,或者皇上有时直接留给了和自己极为亲近的皇姐或是皇妹,要想从他们手中夺肥肉,可是比登天还难!
木紫见苌云急得要跳起来,忙轻轻捏了他的手摇了摇,皱皱鼻子嘟起嘴娇娇嗔嗔:“就帮帮我这一次好吗?算我求你了。”
一只小手在他手心挠了挠,眼神可怜巴巴看着他,苌云抿了抿嘴唇终于松了口:“容我想想。可你要知道入宫后会遇到很多凶险的事情,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本来要躲避蔡崤等人就来不及,你竟然还想与他们同朝为官!真不知你是胆子太大,还是人太傻!”
木紫见他总算有所松动,立即坐回床上凑近他:“你这是在担心我?”
苌云往后退避三尺,用手转过她的脸朝向另一边:“担心你?你想太多了!我可不想神经提早衰弱。”
“对了,你先扶我起来,然后跟我去个地方。”
见苌云又摆出了理所当然居高临下的姿态,木紫十分不爽快!
她嘟囔着:“干嘛又使唤我?我这几天侍候你吃不好睡不好已经很累了!”
苌云白了她一眼:“还想不想进宫了?”
“想!想!嘿嘿,刚才是小的不对,惹大爷生气了!大爷请起床,小的这就伺候你更衣。”听到说入宫二字,木紫立即换上一副谄媚得不能再谄媚的笑脸,马上手上开始动作,扶他起来帮他穿衣。没办法啊,谁让自己有求于他这个阎王爷呢?只好双手奉上小辫子给人攥住,拿捏她,使唤她,就算圆的搓成了扁的也无法子。她忍不住轻叹一声自己命苦,苌云听见皱眉道:“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没什么,小的扶您出门?爷是要去哪儿呢?”
“跟我走就是了,别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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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紫瞪着苌云家的大门直发愣,原来他是要带她回家,可是为何要带她回家呢?难不成他有什么....要娶她的想法?可是不对啊,现在他父亲还在牢里,他应该没有心思想这些。再说了,婚姻大事总要知会父母一声吧?他的娘亲已经过世,父亲是最亲的亲人了,怎么能不告诉他就自己娶妻呢?
她傻呆呆看着司空家的大门,又拍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苌云站在一旁冷不丁敲了下她的脑门:“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你这样进去不行,先跟我去趟后院,给你换身衣服。”
“诶?换衣服做什么?难不成师兄想乘机做什么非礼的事情?”说着她双手抱肩瑟缩一团。
苌云听了猛地停下步子回头瞪着她,额头青筋跳了三跳,脸上布满怒意:“你再胡说就封住你的嘴!”说完拽着她进了后院。
一炷香的时辰后,木紫扮成了一个标准的小厮模样,乖乖顺顺跟在苌云后面入了内院,她紧皱眉头,一团怒气飘荡在脸上,看着苌云的背影恨不得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府上的人几日不见长公子回来很是焦急,结果突然在内院撞见了都惊呼一声“少爷!”然后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苌云微微点头就算回礼了,伸手抓住木紫的手就往前走。家仆们纳闷地看着这个跟在少爷身后的小家丁,见“他”一脸阴郁煞气,好像谁欠了他几百辆银子一样!少爷的屋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小家丁?而且模样还生得白净水灵,莫非少爷从不近女色真是因为外界传闻的那样...?想到这,家仆们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都纷纷跟过去躲在后面伸头探脑围观,脸上笑得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苌云见他们还在身后观望很是不悦,他抓着木紫的手又紧了紧,疼得她龇牙咧嘴:“你快放手!我的手腕都要断了!”
“都怪你磨磨蹭蹭,不然我们也不会撞见他们!”
“这你也能怪我?他们几时出现在院子里,你也知道?”
“我知道,他们每天的任务都是规定好的,几时几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我们家里都有要求。”
木紫心疼地看着她被抓红的手腕,又狠狠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难怪也把你训得像个日晷似的,刻板得很!”
她本以为苌云听了又会发作,谁知他突然放开她,三步作两步走进了一处院落,然后就不见了,剩下她孤零零站在院墙外。不过这里好生漂亮,她忍不住在庭院里溜达起来。这里的围墙与别处不同,不是水泥砖垒成的,而是支起了一圈竹编的栅栏,足有一人多高,竹墙上布满了密密丛丛的紫藤萝,清雅绚丽,迷醉动人。她见院中间还有一方池塘,池边坐落一个竹编的凉亭,甚是雅静。她不自觉地走进凉亭,毫不客气就伸展四肢瘫进了一张躺椅里,双腿翘高,闭了眼,轻轻摇晃,恰好此时又来了一阵清风,更是吹得她心旌神摇,好不惬意。
想不到凶巴巴的师兄家里还有这等温柔乡!她躺在摇椅里很快就打起了瞌睡,忽感到周身寒意逼人,好像温度都降了几度。她打了个哆嗦奇怪大夏天哪来的寒气?迷惑不解地睁开眼就看见苌云似寒霜的脸就在眼前,身边还跟了一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她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起来,又擦了擦椅子,堆起一张灿烂的笑脸看着他:“嘿嘿,那个...我不是有意的。我替你擦干净了,一点没弄脏。”
苌云眼神溜了一圈椅子然后对青羽道:“回头换了它。”
青羽不知木紫就是自家将军朝思暮想的姑娘,还以为她是家里刚招进来的小厮不懂规矩,打心底里替她捏把汗,连将军的东西都敢动,真不要命了!
可他还是心存善良的,决心要劝劝将军收收怒火,以免又波及了无辜的人:“那个...将军,人家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自然,您就...高抬贵手放了人家?”
木紫赶忙点头,心里对这位小哥感激涕零:“对对,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就是坐了一会。”
苌云瞥了一眼青羽:“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赶紧扔掉。”他又瞥了一眼木紫:“至于你,今天看你表现再决定是不是要惩罚你。”可是刚说完,他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带她出了庭院。
看着似风一般又消失在眼前的两人,青羽愣了愣:“嗯?刚才将军是不是牵了他的手?啊?不会吧?将军不是一直在等一位姑娘?”他挠挠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木紫很好奇苌云刚才做什么去了,一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苌云没理她只是拽着她快速走动。
“诶?你到底刚才做什么去了?该不会偷什么东西去了吧?”
“笑话,这是我家,有什么东西我碰不得的?我去拿钥匙了。”
“拿钥匙做什么?”
“你能不能消停点?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看他又不高兴了,木紫赶忙转了话题:“刚才那庭院好漂亮,紫丁花是你母亲以前留下的?”
苌云顿了顿:“不是,那是我住的地方,花是我种的。”
木紫惊讶地咂咂舌头,回想那里一派清风温雅,花香明媚,再看看面前动不动就冷脸相待的人,实在觉得极不相称。
不一会儿,两人又来到一间淡雅的院落,往里走门上的匾额写着“心远居”,进去后发现是一处书房,外面这间摆了些红木椅子和茶具,似乎是主人家招待客人用的,里面那间四面墙壁都排满了书架。苌云径直往里走,拨动了博古架上一个瓷花瓶,地上机关响动,嚯拉拉移开一大条口子,露出一排阶梯。
“好家伙,你家还有这样的暗室?”木紫惊奇地看着这条地道,着实震惊一向光明磊落的司空家也会藏有一间密室。
“跟我下来吧。其实这间密室也不算是秘密,父亲的朋友都知道,他只是为了好保存东西才建了一间这样的暗房。”
苌云点燃壁上的烛火,地室一下子亮堂起来,也光亮了木紫的眼睛,因为呈现在眼前的是各类奇珍异宝,晃得她眼花,灿得她心动!一个宝盒中的夜明珠足足有手掌大小,在房里发出幽幽的明光,她从未亲眼见过夜明珠,更提不上见到如此大个的珠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咽了咽不自觉要流出来的口水:“豪奢!太豪奢了!你介不介意...”
苌云冷不丁打开她想伸出摸珠子的手:“介意!”
木紫不开心地撅起嘴:“小气,实在小气,我摸一下它又不会碎!”
苌云淡淡看了一眼夜明珠:“这颗珠子有这么讨喜吗?”
“自然,你看它多漂亮,在黑暗里发出幽然清澈的绿光,美极了。”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苌云眉梢舒展,神色温柔:“那你摸吧,都是父亲的东西,你悠着点就行。”
木紫见他终于同意,立即伸手摸摸这颗夜明珠,手上传来沁心的凉意。
“看来你父亲给你存了不少好东西,真是羡慕,你下半辈子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用做。人的命呐,差别怎么这么大?”
“我父亲是当年穷怕了!他早年受过不少屈辱,所以为官后总不忘要积蓄财富,最喜收集一些稀奇的玩意儿。不过他的这些东西也都是自己真金白银买的,并无任何贪腐。”
木紫的眼光紧紧粘在了夜明珠上,仿佛魔怔一般鬼使神差想抱起珠子。苌云在地室里转悠,其实他这次回来是专程想找件宝贝送给秦翼风,托他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求他对父亲网开一面。他知道父亲的地库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但是秦翼风这人位极人臣,稀世珍宝肯定也见过不少,难以挑选出能入他眼的东西。苌云眉头紧锁,不停转悠,思索到底要送他什么。
“你别管那个夜明珠了,快过来帮忙挑挑东西。”
木紫很不舍地放下珠子,无精打采挪到他身边,垂丧着脸:“爷要找什么东西?”
苌云斜了一眼她萎蔫的表情:“你怎么这么贪财?八辈子没见过似的。”
“有没有八辈子我不知道,这辈子确实没见过。”
苌云笑了笑:“傻瓜,我家最值钱的东西就戴在你脖子上,可以抵得过这库房里所有的财宝。”
木紫一听来了神,望着他的目光里透着精光:“真的吗?你说这块玉佩?”
她从脖子里掏出玉佩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苌云本想试探她是否还戴着玉佩,故意提起这茬,不过他说的话却不假。见她还戴在脖子上,嘴角不自觉地裂开笑容,弧度还挺大!
“虽然这玉质地是不错,可是能抵得过这间宝库?难道这玉里还暗藏什么别的玄机?”
苌云敲了下她的脑袋:“小财迷,一提起钱就来了劲!里面有什么玄机我不知道,但是我父亲说过这玉是母亲留下的,价值连城,当年我母亲出嫁什么也没带,只带过来这块玉佩。”
木紫摩挲着宝玉,手感润滑,还很温软,一点不凉:“既然这样,到时我找个好当铺卖了它,这样我就是金霞最富有的人!”
苌云听完霎时黑了脸:“你敢!”
木紫哈哈大笑:“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卖?你不知道其实万灵会很穷的,我和桃叶去修行时跟着韩老板什么都没得吃,经常挨饿,可就算这样我也没想过卖掉这块玉。”
“这不好说,你一向只在意自己的日子,那时还卖掉了石老的戒指。”
“咳咳,可是我后来不是马上后悔了?还偷偷去了他家。说起来杀他的凶手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不知他在地下是否安好。”
苌云想到这件事心情也陡然一沉:“这件事还真不好查,那日来的有三拨人,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有一拨人是蔡崤派来的,可是另外两拨还没有头绪。我总觉得,猫老太的死还有霞珠的死都是有关联的。我那日在醉西楼还亲眼见到有人倒卖贞妃的手,本想跟上去看看,结果正巧遇到了白舜卿,阻了我的去路,说不定那天买贞妃手的人与她们的死有关系。”
“贞妃?就是那个声名赫赫的女战神?可是对方为什么要买她的手?”
“不错,就是她。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说霞珠当时是被掏了内脏,猫老太也是,有人专门去买贞妃的手,说明背后的人可能也在购买别的器官。我怀疑定是有人收集人的器官做什么用途。”
木紫胆寒地打了个哆嗦,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听着怪吓人的,可是收集器官能做什么用?难道是要做什么邪恶的法事?”
苌云听了这话灵光一闪,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那条龙身上的器官也是东拼西凑,会不会是有人在暗市收买这些然后为了做法事?或者伪造一些神物来诓骗钱财?
“你说的有道理,明日我就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蓄谋一个极恶毒的法事,说不定可以找到卖给我父亲龙的人。”
木紫走到一个博古架前看了看一个精美的玉雕,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巨大弓箭然后问道:“师兄,说了半天你到底想找什么?作何用?”
“我想找一样特别的宝物送给秦翼风,求他救救我父亲。可他这人天底下的好东西见得多了,想找出一件合他意的东西很不容易。”
两人在库房转悠了一圈,虽然这里宝物很多,但大多也是市面上平常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奇石妙玉,要不就是古玩字画,如果送这些给秦翼风肯定是入不了他的眼。终于,木紫眼光停留在一个放着七彩光芒的琉璃塔上,本来琉璃已经十分美艳,但是更妙的是塔有七层,每层雕有各式各样的小人还有一些生活器物,每一层的人物和器物还不尽相同,有的在听曲,有的在弹琴,有的在喝茶,有的在掷筛子。小人们的表情和衣着也不一样,他们微笑的面庞上有的喜,有的悲,有的在发怒,活灵活现奇妙极了!
苌云也过来看着这尊宝塔,惊叹这是何等的鬼斧神工,只可惜琉璃不是什么贵重的宝石,似乎还是差了些意思。谁知木紫拿起它看了一会惊异道:“这不只是一个装饰品,好像还是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