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云和墨璃来到院落里见大家乱作一团,古姨抱着司空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丫鬟们跪坐在一边跟着抹眼泪,老妈子们忙着给主子这样递毛巾,家丁们围站在一起垂头丧气,一副好像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古姨见苌云来了,也顾不得昨日才陷害过他巴不得他倒霉从这个家里滚蛋,她推开司空耀就扑倒在他面前放声哭泣哀求:“苌云,你要救救老爷啊!这个家里现在就指望你了。”
苌云自然对古姨现在奴颜屈膝的模样打心底里感到厌恶,但他更记挂父亲究竟出了何事。他冷冷瞥了古兰慧一眼,甩开她的手,兀自进了屋,梁叔跟在后面朝众人使眼色示意大家散去各忙各的,不要围挤在一处,
苌云进屋关好门急切问梁叔到底怎么回事。梁叔拧着脸,面色沉郁:“今早朝廷派人直接带走了老爷,官兵只说是他犯了欺君的大罪,至于到底是什么事,我也不知。老爷这把年纪了,投到诏狱里不知能挨得过几时?少爷还是要尽快做打算,赶紧救老爷出来啊!不然...不然老身怕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完他泪水哗哗垂下,见者可怜,闻着伤心。
梁叔在苌云家服侍了几十年,是谁也比不得的忠心,见他落泪更添了苌云的哀愁。犯了欺君之罪?还不知是犯了什么欺君之罪,这可如何是好?
他思忖一阵道:“梁叔先替我照看好家里,我这就出门打听消息,定要救父亲出来。”
青羽要和他一起,苌云婉拒了他的请求,毕竟现在是去求人,显得自己越可怜越好,如果身边还带着侍卫,会给人一种自视甚高之感。他马不停蹄先去了沈相家里,沈青芜早就得知他父亲被抓的消息,见到他来高兴地迎出门,又考虑到他家刚刚遭难,这时露出太多的欢喜不合时宜,赶忙又掩了自己的喜悦换上难过和担忧的神情。
“芸哥哥,我父亲早就在等你了,先别急,进屋喝口茶,这事会有办法解决的。”
在父亲十几年的宰辅生涯里,沈相可以说是父亲最信赖的朋友,两人一同经历了朝堂的风风雨雨,甚至是天翻地覆,这个节骨眼上沈相应该不会置身事外。他抱着如此想法,所以第一时间就来找沈相。
沈相也已年迈,加上妻子早已过世,一个人又忙外又忙内,寂冷孤苦伴随他大半辈子,岁月蹉跎得头发早就发白。他欲起身迎接,苌云忙扶他坐下。
沈相知他心急,开门见山就说事情的情况:“苌云,你爹现在在诏狱,审理他案子的人正是蔡崤,情况不妙啊!”
苌云听说蔡崤二字,心里如弦断裂,他自己甚至都能听到这声碎裂声,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收了收慌乱问道:“伯父可知究竟为何圣上突然治他一个欺君的罪名?我父亲为朝廷奉献了大半辈子,从来都是忠心不二,日月可鉴,何来欺君一说?”
沈相散去身边的人才对苌云道:“这事确是很古怪,你可知你父亲前些日子寻到一条龙?”
苌云摇头:“不知,是怎样的龙?莫非是上好的玉石雕刻成的,但是玉是假的?”
沈相摇摇头:“非也,你父亲是献给了圣上一条真龙!”
苌云听了惊骇异常,一条真龙在家里他怎么不知道?
“这件事是不是弄错了?我日日在家,从未听说父亲在家里藏了一条真龙!那龙长什么样子?和传说中一样吗?”
沈青芜听了也不相信:“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龙?这些都是神话里瞎编的。”
沈相叹口气,回想那日见到龙的情境,心中的惊异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当圣上知道司空他得了一条龙,别提有多高兴,立即召他进宫献宝。那日,平日圣上器重的几位大臣都在场,亲眼目睹了那条龙的样子,它身子不长,大概和一条普通的蛇差不多,头上一对犄角,身附金黄麟甲,而且最奇的是还有一对似鸟一样的翅膀。若不是亲眼见到我是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龙的存在。”
若说这个世界真有上古兽类的存在,一定是木紫取到了万灵策,因为只有这样的神物才可召唤出神兽,莫非她和韩老板已经取得了万灵策?他心里惶惶不安,迷惑不解。不对,不会是她。如果她这么做了天下就会大乱,她为何要召出神龙?为何找到了万灵策又不回来?但若不是,这条龙是从何处而来?
沈相见他默然不语,料他定是无法相信听到的事情:“别说你了,当时我们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蔡葳当时嫉妒得脸都白了,因为你的父亲献了真龙,这是何等功绩?圣上定会认为真龙现世,象征着他的国家海清河晏,说明他的权利受上天护佑,他是上天选中的真龙天子。天下所有的国家都会臣服于金霞国,会视金霞为神的国度。因此圣上马上就想封你爹为护国公,甚至要封他为异姓王。”
“那后来我爹被抓,因为发现这条龙是假的?”
“不错,而且是在皇上向周边邻国发出邀请,大家集聚一堂时,皇上发现那条龙突然死了!它的麟甲脱落,头上的角也掉了,翅膀也没了,变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菜花蛇!皇上当时就气绿了脸,连连喊着要杀了司空铮。好在那次观宝,由于邻国知道金霞国王摆明了是要炫耀,也没派几个人来,要不然皇上的脸都要丢到九霄云外!”
沈相提起这件事,似乎还在胆寒,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后来蔡葳特地带皇上去烟花丛里散散心,又好巧不巧碰到了你的弟弟司空耀,一番折腾,更是气上加气,这才下决心判你父亲欺君之罪,第二日就投到诏狱去了。”
沈青芜觉得这些事太过凑巧,替苌云鸣不平:“这背后肯定是蔡葳他们在捣鬼,不然怎么这么巧,皇上和司空耀那晚去找了同一名□□?他们太可恶了,想着法子要整垮司空家!”
苌云心里凄然一片,司空耀是不是被设计了不好说,但是极有可能是蔡葳见皇上迟迟在父亲犯错后还下不了决心,所以在背后推了一把。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条龙究竟是不是父亲执意要献给皇上的?还是说他是被谁蛊惑了?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有龙的存在?他又是从何处得到这条龙的?他思绪不清,心情又纷乱,交织在一起如在火上燎烤。
又静默半晌,他软了软声音祈求道:“沈相,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为难,可你能不能念在和我父亲多年共事的份上,等皇上怒气稍稍消了,去替他求求情?如若不然,侄儿也不知再去找谁了。”他语词恳切,神情悲戚,看得沈青芜心里很是凄愰。
沈相怔了一会才道:“贤侄的事岂能不管?过几日我会去找圣上的,到时有消息告诉你。”
苌云听了感激不尽,起身连连谢过沈相,然后朝门外走去。沈青芜想追出去,被她父亲拉住:“青儿,别去追了,以后你要离他远点,别再掺和他们家的事。”
沈青芜挣脱父亲的手,怒视着父亲:“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次不打算帮助他们吗?”
“我帮也没用,这件事闹得太大,皇上是肯定不会原谅他父亲了。”
**
苌云坐在马背上东摇西晃,手腿发软,冷汗涔涔,他怎么也想不通父亲在朝堂十几年之久,什么大潮大浪没见过?什么鬼怪人心没打过交道?怎么会去买一条假龙?但他又想到,依沈相的描述,那条龙确实逼真至极,骗了在场的所有人,父亲会上当似乎也是情理之中。那么,是谁卖给他龙的呢?他现在又该去找谁为父亲求情?蔡家好不容易才扳倒了他的父亲,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这时已经在狱中动刑,逼他父亲认罪!他想到这里心如利刀剐割,掉转马头去了诏狱。
诏狱向来是蔡家的地盘,整个刑部为他们家马首是瞻,本来以蔡崤的资历是不可能审理这个案子,定是皇上听了蔡葳的鼓动,又见他们家忠心耿耿,加上司空铮出了这档子事,皇上没有可信赖的人,所以给了蔡崤这次机会。苌云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沉,自此事后就算父亲能救回来,家里的声望也再不复从前,再难以抗衡蔡家的势力。
诏狱门口的两尊饕餮一人身高,威武庄严,看了让人生寒。由于关押了重犯,守卫的士兵手持剑戟,全身武装严阵以待,看来蔡崤料定他会去,早就部署好人守株待兔,好抓个正着。他心思流转,想了另一个法子。
再来到诏狱时,苌云直接去了侧门。守门的官兵看到一身邋遢布衣,浑身发臭的粪工马上掩鼻挥赶示意他离远点。苌云扶了扶戴在脸上的布巾,放粗了声音装作一个中年男人。
“是你们管事的叫我来收粪的,他说牢狱犯人的粪好些天没人收,再堆下去牢里臭不可闻,简直要冲破房顶...”
光是听到这番话狱卒就受不住,直觉得恶心。苌云心道还是这招好用,因为不管是哪个衙门、饭店或者家府都会嫌弃和鄙夷家里的粪工,常常忽视和瞧不起他们,想要得到消息只要稍稍给他们一点关心就很容易得到。侍卫受不住刺鼻的臭味,加上天气热更是觉得闻着头晕,只好随意看了下他的腰牌就放了进去。
苌云进到诏狱,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尽量作出年纪大的样子,遮掩他挺拔的身型。刚进去就能感受这人间炼狱里肃杀的气氛,里面光线昏暗不见天日,一间审讯室的门虚掩着,他一眼瞥到了里面堆放了各类骇人的刑具,也不知现在是审讯谁,传来一声声尖利的惨叫。一想到里面的人可能是他的父亲,他本来紧张的心更加惶恐不安,加快了步子一间间寻找。
看守的狱卒不多,或许大部分在负责审讯,剩下的人见他提着粪桶都避得老远。他担心遇到蔡崤,如果他们在诏狱相逢那可真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就算有个把狱卒在疑惑地打量他,他也当做没看见,只是一间间去收粪,然后仔细留意父亲在哪间牢笼。
直到他收了几乎牢狱所有的粪桶,绕到里间才看见一间斑驳的红漆门,上面有个小格窗,门上挂了一把大锁。他心里一紧,有种强烈的预感父亲就在里面。他提了桶走到门前朝里张望,果然见司空铮披头散发坐在角落里。苌云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鼻子发酸。父亲的身上写着很大的“囚”字,脸上沾了黑灰,身上有些许鞭痕,显得十分憔悴。
苌云看了看身后,然后轻轻唤了声:“父亲!”声音如蚊,可在寂静的诏狱深处,人对声音极其敏感,司空铮一下就认出了儿子的声音,他惊愕不已,猛地抬头,从狭小的窗格看到苌云浑身震栗了一下。他拖着粗大的锁链走到窗边,声音沙哑:“你怎么会来这里?”
苌云语带哭腔,紧靠着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空铮摇摇头,深深叹息一声:“这事你别管了,是我愚蠢。你别再来了,以后忘了我,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苌云听到这,长久压抑的心酸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父亲...你等我,我会救你出去。”
司空铮也抓着窗格上的铁柱,触碰到苌云的手,轻轻地握着它:“听我的话,这事你管不了,回去后替我照顾好古姨他们,我在下面也就瞑目了。”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买龙?”
还未说完,有狱卒的脚步声传来,苌云只好离开门边挑起担子,用衣袖擦干净眼泪以免让人发现端倪。狱卒板着脸过来对他吼道:“滚开,这里是关押死囚的地方,任何人不得靠近!”
“死囚”二字像坚韧利石砸在他心里,仿佛砸得他心脏要裂开!他怔愣了一会最后又看了一眼牢房的窗格,父亲已经不见了。
苌云挑着粪迅速走出诏狱,整个人颤颤悠悠,眼前的一切看得模糊,听得也模糊。还没走出多远迎面遇上一伙人,一个穿红衣官袍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迟疑地看了他一会叫住他:“喂!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苌云回过神,余光瞟到站在身旁不远处的人正是蔡崤,真是狭路相逢,不想遇上的偏偏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