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阿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从十六岁情窦初开又幡然醒悟后,自己以为再也不会喜欢任何男人了。可燕存意是不同的,他那么自由恣意,像山间皎月,石上清流,亦如初升朝阳,那般美好是她苏阿玉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苏阿玉还记得第一次和燕存意在太守府比武,她的三角猫功夫竟然赢了他。安国公军中出身,燕存意自是从小习武,脚指头想也是燕存意让了她。他们坐在庭院的大树下休息,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阿玉那时候还很拘谨,又是和美男子在一起,自然是闷葫芦一个。燕存意一面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擦着剑,一面笑盈盈地对苏阿玉说, “我输给你了,作为补偿,你得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苏阿玉不解,抬眼望着他。他真是好看,富家公子,锦衣华服,佩环叮当,他的笑容又不自觉让人有亲近之感,几分英气的脸颊因瘦削却流畅的下巴便多添了一分女儿家的柔美。月牙儿般的眼睛清亮明净,仿佛他的眼睛生来只会带着笑,永远不会有悲伤和忧虑。
“你要我回答什么?”
“你就先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吧。”
“乡下”。苏阿玉只说了这一个词,便低了头。
“嗯——” 燕存意转了一下脑袋,“但是乡下也分很多种啊,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哎,你怎么了?” 燕存意这才看道苏阿玉地下的头一动不动的。
这一刻,是阴郁又悲伤的苏阿玉。
这下轮到燕存意慌了,他也不知道是说错做错了什么。但是惹女孩子难过总是理亏的,他便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背,说了一声对不起。随后就是长长的沉默,燕存意就坐在旁边等着她回过神来。
苏阿玉觉得在不太熟的男子面前哭起来很丢人,便胡乱地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今日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短衫,衣袖擦了鼻涕和眼泪便闪闪发亮,倒让衣服看起来“波光粼粼”了。她便站起来,低着头,揉捏着想把那片湿渍擦拭开来。
燕存意比她高上许多,便俯下身来,瞧了瞧她尚带点泪痕的脸庞,抬起手来,把一缕沾在她脸上的长发拂了开去,又拍了胸脯说道, “你是旭辉的朋友,那以后也是我的朋友了,不论你来自哪里,以后有我罩着你。” 说完便咧嘴微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来。
苏阿玉一下慌了神,想要躲闪,道,“苏阿玉不配小燕公子如此这般对待。” 又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试图把沾着的碎发整理开去。
“嗨,瞧你说的,” 燕存意觉得拘谨的苏阿玉甚是有趣,“我燕某待志同道合之人一向如此。” 他顿了一下,“而且以后别叫我小燕公子了,你也跟阿辉一样,叫我阿意就行了,我也叫你阿玉。”随后他又转念一想,道,“不对,我要叫你大玉。”
苏阿玉疑惑。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呀,今日你赢了我,来日说不准就成为一代女侠。大玉,这样听起来你就像一个大侠了啊,大玉,大玉,胸怀大志。”燕存意似乎很满意他的好点子。
苏阿玉被他逗笑了,便说道,“知道了,小燕公子!”燕存意也没介意,笑笑便随她去了。
后来他便一直叫她大玉,她还是叫他小燕公子。尚旭辉抱怨了燕存意好几次,说他取得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大大咧咧,毫无女儿家的美好,倒像在叫一个兄弟。燕存意只是反驳道,“本来就是朋友,有何不可?”
后来,燕存意还是时不时问她一些问题,但之后的每一次,他都是在苏阿玉开心,且有其他人在的场合,如若苏阿玉不想回答,他也便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他似乎真的把她当做了朋友,不问出身来处。他是怎样对待旭辉小姐,也是同样地对待苏阿玉。
苏阿玉到太守府的第一年的冬天,尚旭辉咋咋乎乎地要给苏阿玉过生日。她自苏阿玉来到府上的时候就记下了苏阿玉的生日在冬天,冬月二十一。
尚有一月时,尚旭辉便缠着苏阿玉问她想吃什么,好着人去采买。苏阿玉被她缠得烦了,只好告诉她过生日她想吃蜜桔和五花肉。以前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每年师父她们都会做五花肉买蜜桔给苏阿玉。尚旭辉噗嗤一下就笑了,说道,“好个阿玉,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我定要让你好好吃个够呢。”
那时,燕存意本在是在离都的国公府上忙着上学和即将到来的新年。定是尚旭辉去央求了他来给苏阿玉一起过生日,燕存意便在苏阿玉生日的前一天来到了明州城,还神神秘秘地说带了礼物。
生日当天,他们三人便在苏阿玉的屋内摆下生日酒给苏阿玉庆生。天空纷纷扬扬地飘着小雪,屋子里火炉暖洋洋地烧着。二人开心地给苏阿玉祝酒。祝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苏阿玉有些醉眼朦胧,便撒娇似地说,“你们还要祝我长命百岁!”便举起杯子,二人祝了,又碰了杯。旭辉小姐又一个劲地给她夹后厨专门做的五花肉,苏阿玉吃了好多,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摸着肚子道 “小姐你就放过我吧,我真的吃不下啦!今天我把这一年的五花肉都吃了。你可别让我以后再也不想吃五花肉了。”
“那怎么行,阿玉,还有蜜桔呢,”尚旭辉给燕存意使个眼色,燕存意变戏法似的不只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推到了苏阿玉面前。
两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苏阿玉,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吧,保准你没见过。”
苏阿玉打开食盒,是一只带盖胖肚宽口白玉小瓷碗,瓷碗上还绘有带枝柑橘,意趣斐然。揭开盖子,是一整个剥开的蜜桔浸在琥珀似的汁液里。桔丝旁斜,更让整个蜜桔看起来仿佛是刚刚剥开放进去的。
“这是阿意特地从离都给你带过来的呢。” 尚旭辉一边瞧着苏阿玉一边瞧着燕存意说道。
燕存意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叫琥珀盏,是皇宫里的吃法。阿辉说你喜欢吃蜜桔,我那日与母亲进宫给女王陛下请安,想到以前在宫里吃过的这道点心,便找女王陛下讨来了。”
“这琥珀盏看起来就很好吃,我也没吃过呢。”尚旭辉盯着苏阿玉手里的小瓷碗,蠢蠢欲动。
“别看这琥珀盏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用上好的槐花蜜先将陈皮浸泡两月有余,待柑橘芬芳完全融入,又将南方进贡的蜜桔保留桔丝再浸泡一月有余,封入大瓮,存入地窖。这样做出来的琥珀盏清亮透明,不甜不腻,加倍的柑橘风味又有清新宜人的槐花香气,吃了通经舒脉,最是养神安心。阿玉你快尝尝吧。”燕存意将小巧玲珑的食勺从食盒中递给苏阿玉。苏阿玉刚刚多喝了几杯酒,脸颊烧得绯红,眼眶红了也并未被燕存意留意到。
苏阿玉低着头,浅浅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道, “嗯,果然好吃。” 何止是很好吃,简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蜜桔,一口气吃个十碗八碗也不在话下,倘若果真如此,明日就是让她放一整天的屁也值得了。
她抬眼看着燕存意,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滚烫的脸颊烧得心也跳得飞快,她那句“谢谢你,小燕公子”几不可闻。
最后那一碗琥珀盏是燕存意看着苏阿玉和尚旭辉一起吃完的。吃完之后,尚旭辉又给苏阿玉弹琴,燕存意便在雪中舞剑助兴。看着大家今日开心的样子,燕存意觉得路途的车马劳顿也烟消云散了。
苏阿玉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与燕存意有关的旧事,恍然大悟般地发觉他真真是一个内外皆美的人儿。想来她活了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比他更好的男子呢。若是谁人有幸与他携手相伴,想必一定会被幸福眷顾,无忧无虑。
可想着那小燕公子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苏阿玉也从未听说过他家里给他议亲,他本人倒总爱和尚旭辉苏阿玉她们厮混在一起。难道他......?
“难道,我真的喜欢他吗?” 苏阿玉喃喃道,又想起日间尚旭辉问自己的问题,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想的。不过毋庸置疑,从今夜开始,她看燕存意便多了另一分以前未曾察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