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盛夏,骄阳似火。
路易淮走出机场,便坐上了周霁川的车。
周霁川双手熟练的打着方向盘,趁着红灯时候,偏头看了眼副驾的路易淮。
路易淮身体往后靠着,手肘靠在窗边上,手撑着脑袋,轻闭着眼,看上去好些天都没休息好。
周霁川问他:“回公寓?”
路易淮沉默了一会儿,依旧闭着眼,“去老太太那边吧。”
绿灯亮,车继续前行。
高考录取通知出来之后的一个周,没有人能联系到路易淮,是周霁川和程硕两人跑去公寓才见到的人。
他们找去公寓时,路易淮正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着面。
不管他们在旁边说什么,他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口接一口的吃面,一句话也没回。
一直到他吃完那碗面,他才开口和他们说话。
第一句话。
“帮我把冰箱里的东西整理带去老巷子那边。”
老巷子那边有户人家,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过得苦,路易淮常帮着,周霁川和程硕是知道的。
所以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他们打开冰箱,看到了那满满的鸡蛋和番茄,才彻底傻了眼。
一整个冰箱,冷藏那一边,除了最上层摆放着的几瓶水,其余位置放满了番茄和鸡蛋。
后来半个月一直到现在,路易淮都在B市,没人知道他去那儿做什么。
周霁川告诉他。
“程硕……要出国了。”
因为没考上一所好大学,程硕被家里送出国念书,而周霁川去了隔壁市的一所大学,上了大学后就开始学着管理家里公司。
三个人,只有路易淮的想法没人知道。
路易淮参加了高考,志愿却没填。
周霁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路易淮闻言,缓缓睁开眼。
车窗贴有太阳纸,看出去,外面的景色是无色的,转眼即逝。
他淡淡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复读。”
……
晚饭过后,太阳已经落了山。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路易淮推着她在院子里走了走。
“这天还真是热啊,太阳都下山了,出来待上一会儿就冒了汗。”
路易淮牵着嘴角:“那推您进去了?”
“急什么。”老太太又说:“这人呐,出出汗还是对身体好,天天待在屋子里蹭凉快,这身体早晚得出毛病。”
老太太讲,路易淮就听着,偶尔应上两声。
老太太讲的差不多的时候,路易淮和她说了自己准备复读的事情。
老太太虽是诧异,却也还是认同。
阿淮,难得有了自己的想法。
路易淮将轮椅停靠在院子的台阶旁,自己屈腿坐在台阶上,偏头看了眼轮椅上的老人,眼里流露出愧色。
“高三时间紧,以后可能……不能经常回这边。”
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后轻松说道:“你这话说的,你不忙的时候,能回来多少次似的。”
“阿淮做的决定,奶奶都支持。”
夏夜蝉鸣声不断。
老太太问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其实不是突然,得知苏柳被B大录取那个晚上,就决定了。
路易淮抬眼看到了在院子里的石榴树。
那是路宴柏亲自给官黎种的,官黎生前最爱的就是石榴了。树上开满了红色石榴花,满枝的绿叶,红色石榴花绚烂又夺目。
他说:“奶奶,我会考上A大。”
不是想,是会。
她的梦想大学。
她放弃了,他就该去替她捡起来。
***
八月底,夏日余温残留,道路两旁大树的枝叶依旧繁茂。
七中高三生报道和B大新生报道是在同一天。
路易淮复读的班级是重点班,班主任也是年级主任。
路易淮这个名号,也是七中响当当的,除了高一新生,没人不知道。
几个月前结束,以为“路易淮”这三个字就该渐渐淡出七中了,没成想,新的学期,这个名字竟又响了起来。
只是,新学期报道那天,路易淮并没有去。
班主任拿着名单念了三次,也没人应答,无奈摇着头。
这小子,要跟以前一样逃课,又来复读做什么。
但路易淮只有报道没去,正式开课那一天是准时到的。
座位依旧在最后排,独座。
意外的,路易淮上的每一节课都很认真,不管是作业还是考试,都在认真对待。
第一次月考,路易淮的排名在年级三百名。
月考结束那天,程硕找他们聚餐。
做出要复读的决定时,路易淮暑假剩下的日子整天都是待在公寓,开学以后,除了去学校上课,放学就回公寓,哪里也没去。
这是第一次。
因为程硕准备出国了。
那一晚的聚餐,程硕本是只叫来了几个好友,但邓钰还带来了他女朋友。
女生不是本地人,是外省考到A市上大学的,那边的人尤其爱吃辣。
邓钰为了将就女生,在程硕点完菜后,又单独加了几道辣味的菜。
程硕打趣他:“你不是不怎么吃辣吗?怎么点的全是辣的。”
邓钰也毫不掩饰,握着女生的手:“你嫂子能吃辣。”
程硕笑骂:“去你妹的,那也是弟妹。”
两人争着当哥。
上完菜后,程硕举起酒杯说一起碰个杯,桌上几人都拿起了手边的红酒杯,唯有路易淮拿的是一杯茶。
“明天还有课。”
几人沉默的一瞬在想。
淮哥变了,又好像没变。
变得认真学习了,没变的是,他本该就是这样。
路易淮低头看着手机里位置第一串的号码,看了好久,屏幕熄了,手指轻点一下,又亮了起来。
只是看着,如此反复。
一桌的菜,邓钰女朋友也只吃那几样辣的菜,程硕好奇尝了一口就被辣的不行。
“弟妹这么能吃辣吗?我吃一口就不行了。”程硕和周霁川说:“这还是头一个见着这么能吃辣的人。”
周霁川却说:“我不是。”
程硕一头雾水,周霁川却看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少年。
菜没怎么吃,酒也没怎么喝,就这么坐着。
程硕也突然想起来了。
确实不是。
苏柳才是。
旁边人的话,路易淮是听见了的,所以他拨通了那串看了好久的号码。
那一秒,没有电话等待接通时的“嘟……”音,只听见听筒传来的冰冷机械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为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让他红了眼。
在程硕他们印象里,那是第一次,见路易淮手足无措红了眼。
***
路老太太是在路易淮复读后高考前几个月去世的,那段时间,老太太病情严重。
清楚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也知道阿淮学习忙,她将病情隐瞒了下来。
后来有几天,老太太虚弱的身子骨忽然有了些活力,精神状态也好转了起来,状态最好的那一天,老太太让阿淮回家吃饭。
阿淮说要复读,要高考,要考上A大,都不是说说而已,她看得到阿淮的努力,也从来相信他。
那顿晚饭吃完,老太太留着路易淮说了些话,没耽误太多阿淮的时间,就把人放回去学习了。
老太太坐在院子里,少年背影愈走愈远。
老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逝,放在轮椅边上那只满是老年斑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阿淮生来就苦,以后的日子,她希望阿淮能忘记过去,活出自己想要的未来。
那个夜里,路易淮学习到了很晚,明明身子、脑子都很累,但他一旦想放松下来,闭眼休息时总会被噩梦惊醒。
凌晨三点,他再次被噩梦惊醒,同时床头的手机铃突然一阵响起。
路易淮赶回路家时,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无色,身子虚弱到连想抬手牵他的力气都没有,宛如一口枯井。
老太太的嘴唇微微翁动,想要和他说什么。路易淮眼圈泛着红晕,伸出手想接过老太太的手。
那一瞬,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看着老太太的那只手无力垂落下来那一刻,路易淮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他怔在了原地,像是不敢去相信眼前这一幕。
老太太在骗他吧。
她一向爱捉弄他。
明明,明明两天前还好好的,一切……都还好好的。
路易淮跪在老太太的墓碑前,连着几天不吃不喝,谁来了都劝不动,后来终于在第四天身体扛不住倒下了,发了高烧。
后来高烧退下,路易淮在病房里醒过来,看着站在他病床边的周霁川等人,第一句话是。
“我想去看她。”
当天下午,周霁川便订了两张去B市的机票。
B大门口。
看着少女跟同学一起欢笑走进学校时,远处站在树下的路易淮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意。
“走吧。”
周霁川:“不去和她见一面吗?”
路易淮自嘲的笑了笑:“我不想她不开心。”
回到A市,路易淮又开始奋力学习,仿佛那几天的无力颓废不过是一场梦。
这时候,几次的模考,路易淮三个字都是占据年级排名的第一位。
如果说路易淮是一只沙漠里找不到出路的骆驼,那summer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年坐在露台上,窗门大大开启,外面的冷风一股一股的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乱,而他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停地,反复地,拨打那通电话号码。
即使一直都没人接通,挂断了又打。
直到那头的人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骚扰,很久愿意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
少女熟悉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进他的耳中。
路易淮无声呼出一口气,喉咙滚了滚,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听不见回答,少女再次出声:“你好?”
后来就是一阵嘟嘟音。
电话被挂断了。
路易淮终于停下了打电话的动作,那手无力垂落在窗台上,他偏头看到了窗外的夜景。
在不停拨打电话的时间。
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
路易淮,死一点都不可怕,就此一了百了也不过如此。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想死。
念头出来的瞬间,电话接通了,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舍不得。
他想,他还是舍不得。
后来心口上的那棵树的印记,是他每一天的信仰。
……
他贪婪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一步步走在夜里的道路上。
看着躺在床上醉睡过去的姑娘,路易淮坐旁边的木椅上失神,腹部被划伤的口子还在流着血,他连感觉都没有,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即将碰到时,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敲响,路易淮起身去开门。
迟宥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受伤的腹部,皱着眉头:“你……”
路易淮却只是侧身让他进来,他看着床上的人,眼里装着不舍,落寞。
“等她醒来,麻烦煮碗醒酒汤给她。”
事实上,这话路易淮不说,迟宥也会这么做。
还不等迟宥说话,路易淮就已经走出了房间。
三天后的下午,高考结束。
这年,路易淮以高考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A大。
复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