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人赶,也没有人惦记,张继厚着脸皮又在余家赖了几天,起初老太太担心他家里挂念他,有意无意问起他家里,张继便将爹娘都卖了。
“姥姥,您不知道,我爸妈根本就不管我,打小就把我放在部队大院里。”张继说:“我们那部队大院里都是些兵老爷,孩子也野一些,男孩子都是混世小魔王,女孩子就是假小子,三天两头都得打架,您看我现在这么结实,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打架打的多。”
林正英:“哟,那怎么行,小孩子不管,看把孩子委屈的。”
张继:“就是,整体就忙着赚钱,过年也不回来,您问我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宣城,我跟您说,我上次来您这一次,就特别羡慕您和阿宣这么生活,特别有家的感觉,那里像我,爹妈不管的,我爷爷倒是管我,这不是过年家里整体都有客人,老头子也顾不上我,我还不如出来自在。”
林正英:“可怜的孩子,既然喜欢姥姥这,以后有空常来玩。”
“我倒是想来,只是……”张继作势看了余宣一眼,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林正英马上抢过话头,“你来看我,碍不着阿宣,姥姥就想多个人陪,不打紧。”
张继心计得逞,便开始卖乖,搂了老太太的胳膊,道:“还是姥姥疼我,姥姥最好了,要是你是我姥姥就好了。”
一老一少一个哄,一个宠,余宣实在没脸看,吃完饭默默的去洗了碗,收拾了垃圾准备下楼去丢。
张继见他要出门,跟老太太打了招呼,慌忙拿了衣服,跟上。
余宣不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去扔垃圾。”
张继:“我吃完饭想下去消个食。”
花言巧语编的条条道道,瞎话也编的毫不逊色,余宣懒的和他较真,真论起来,人家现在有老太太作主,他这个亲外孙都得靠边站,论也论不过,还是算了。
余宣丢完垃圾,去小卖铺买了一包烟,找了个僻静处,寻了个长凳坐下,拿了一只烟点了。
张继就倚靠在两步远的树下打量他。
余宣坐在长凳上,手臂支在膝盖上,半弯着身子,一只手叼着一只烟,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颓废。
两人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互相割据着,谁也没开口,直到余宣打破了沉默,说:“你现在怎么想的?”
张继淡淡说道:“没怎么想。”
“没怎么想?没怎么想你哄人都哄到我家里来了。”
张继:“我真没怎么想,我是真喜欢老太太,不是要拿这个胁迫你,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就回去。”
余宣总算抬起了头,那双隐匿在黑暗里却依然明亮的双眼死死盯着张继,直到他手上的烟燃尽,手被叹了一下,才像是突然缓过神移开了目光。
“算了。”
“算了?什么算了?”张继见余宣起身要走,赶忙伸手将人拉住,“你不许走,你说算了,什么算了?你把话说清楚。”
余宣似乎没什么心情解释,“算了就是算了,你要我说清楚什么?张继,你又不是小孩子,别天天闹这些小把戏,我又不是姥姥,不知道你心眼多。”
张继的手握的更紧了,“我闹什么了,我不就是想跟你早点和好吗?我跟你道歉了,你为什么不肯听,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听,你早就厌烦我了,巴不得把我赶走?”
余宣:“你冷静点,你还说你没闹,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张继低吼道:“我不管,我做小伏低的来求你,是因为我在乎你,你怎么跟我闹脾气都行,就是不能算了,我们不能算了。”
“你真是无理取闹,我都跟你说了我没想好,叫你给我点时间……”
余宣话还没讲完,就被张继抱了个满怀,他用的力气极大,余宣被勒几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我等不了了,我在家里,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我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我才来宣城,我跟奶奶说的什么家里没人管才跑出来,都是瞎话,我就是受不了你不理我,才才自己来看着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一些。”
“你松开,你把我勒的快断气了。”
张继将手上的劲松了几分,却固执的不肯将人全放开。
“你能不能放开,待会万一有人来。”
“我不,你把话讲清楚,要不然我才不管谁来。”
余宣很无奈,“你能不能别有事就跟小狗一样乱叫?我说算了就只是说我不想跟你计较你跑来宣城,你能不能别每次自己脑补那么多戏?”
张继仍然不信,趴在余宣背上,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假的,滚开。”余宣恼的很,手肘使了点力气,撞在张继的小腹上,张继吃痛只得放开他,但是仍然不肯就此罢休,反而是惩罚似的凑近余宣,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张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而且余宣也没想到他会来这着,一时不查被得了逞,余宣刚要骂他不懂分场合乱来,一个身影突然撞入眼帘,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张继感觉到了余宣一瞬间的僵硬,粗略观察了下余宣和对面人的表情,以及那张和余宣有些相识的脸,马上就明白了来人是谁,连忙放开环着余宣的手,“叔叔,不是…”
“找个地方说吧!”余宣打断了正要解释的张继,对着余城说到。
余城多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也不想被人围观,于是又看了两人一眼,随即转身往小区外面走。
两人一路沉默的上了出租车,来到了余城下踏的酒店。
到了酒店楼下,余宣并没有让张继一起上楼,只是让他在楼下等着。余城大概也觉得这件事情有外人掺合不太好,并没有阻止。
余宣本来以为余城这会一定怒火中烧,一进房门应该就要开始疯狂咆哮,然而他只猜对了一半。
余城的确是怒火中烧,他也没想到,自己来宣城拜访客户,只是临时起意决定去看看这个自己不太在意的孩子,顺便看看老太太,却不想碰到了自己儿子和另外一个男生亲密的一幕,当时就感觉被雷劈了一般,此时心中更有万千的怒火,但是比较久经沙场知道此时发火根本无济于事,所以只好站在落地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以图压下心中的邪火。
余城背靠在落地窗前,吐出的烟雾蕴蕴在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压极低,有种生人勿扰的气势。
余宣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交握着撑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周身上下没有半分不安,与其说他在等余城的发难,倒不如说他在等一个契机,等余城亲口问他一些什么,然后他顺便晾一晾底牌。
喜欢男生这件事情,他原本也没有打算瞒着余城,当然也并没有想要告诉他,或者说,就算要说也没有打算这么早就挑明,因为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但是,今天显然是要挑明了,谁让他倒霉刚好被余城碰到。
“你和那个男生?”余城终于开口,大概是还抱有期望,并没有把自己的疑惑完全问出来,但是余宣很快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他在交往。”余宣没有半分迟疑,态度坚定,为了让余城明白他说的并不是气话,特意转过身,目光沉沉的盯着余城,像是要刺痛对方一般,说的无比清晰。
余宣这么说当然不是为了刺痛余城,他只是在方才的沉默里突然想了很多,他想到,余城可能会气急败坏的揍他一顿,他虽然成年了,但是肯定也不是余城的对手,只能挨揍,运气好一点,能揍回去些,真被揍惨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断了父子情分;也想到了,余城会骂他,骂就骂呗,反正他也不少快肉,这都是可以忍的;然后他又想到,余城或许会胁迫他和张继分开,可只要一想到这,他就觉得一阵恶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想和张继分开的。
于是,开局他便亮出了态度,打了余城措手不及。
余城有一瞬间乱了方寸,夹着烟的手几不可查的抖了一下,燃尽的烟丝轻轻飘落,这一切刚好印到了余宣的眼里,他轻轻的勾了下嘴角,有几分轻蔑。
这一瞬间,余城意识到这个儿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还会在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的小兔崽子了,现在的他完全是个狼崽子,知道怎么咬人才会痛。
“你确定你不是在赌气?”余城强装镇定。
“笑话,我赌气,跟谁?跟你吗?你配吗?我10岁就不玩这种把戏了。”余宣的口气里满是嘲讽。
有一瞬间,余宣觉得余城马上就要失控了,但是他只是又抽了一口烟,抽的极慢,像是要强压下马上就要破口而出的愤怒。
又过了一会,余城似乎是认命了,把头撇向一边,不再看余宣。
“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我很想弥补你,只要你开口”,说到这里,余城又抽了一口烟,“我所有的财产都可以留给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余城没有说完,余宣就打断了他。
“哈哈哈,我都要听笑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贪财好色吗?你以为钱什么都买的来吗?我要你的钱干嘛?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提要求你什么都能答应我?那好,我要你把我的妈妈还给我,把我失去的童年还给我,把我的家还给我,你能吗?你不能?你永远都只有你的生意,你的钱,你这个人就是自私自利,从来都只为自己考虑,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的父亲,更不配当人的丈夫。”
余宣说完就起身拿了外套就走,走到大门边身后传来余城的声音。
“你能不能和那个男生分了,算我求你,你们两个男孩子是没有未来的。”
余宣坚定的说了一声“不能”然后随着大门砰的一声一起被关在了屋子里面。
余宣一出酒店大堂,张继就围了上来,“刚刚姥姥给我打电话了,说你电话没接,我就跟他说,我们出来玩了,晚点回去,你手机静音没听到。”
余宣脸黑的像个锅盖,周身气压极低,张继说完,他也没应声,只是好像轻微的点了下头。
张继知道自己此时最好闭嘴,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爸打你了吗?”
余宣不答,张继又问:“骂你了?”
“你说句话,他到底打你没,骂你没?你们上去这么久到底干了什么?”
“都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真的会有人来,那个人还是你爹,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
“你要是生气,就揍我一顿,没事的,我不怕疼。”
“或者我请你吃东西吧?吃点东西心情应该能好一点……”
张继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追着余宣从酒店大堂出来,一路都在说,余宣实在是忍不住了,突然停了步伐,没什么情绪的盯着张继。
张继突然有点心虚,心想自己要倒霉挨骂了,正缩着脖子等着,却不成想,突然听到一句,“我跟他说,我们两个在交往。”
张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自己生出了什么臆想症,扯出了一个极为怪异的尬笑,“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余宣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没听清就算了。”
张继楞在原地,半响才慌忙追上余宣,“你是说我们两个在交往吗?”
余宣不理他,脚步越来越快,张继也加快了脚步,“我没听错对不对,你说我们在交往,那你是原谅我了,肯认我了?对不对。”
余宣不理。
张继快了两步,脸朝余宣,隔着极近的距离,追问,“对不对?阿宣,你说句话,诶,你一定是原谅我……。”
话没说完,就被余宣搂着脑袋,一把扯到身前,他还没来得及欢喜,余宣就放开他,就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你是属猪的吗?走路不知道看路吗?一头撞在树上撞死得了。”
张继几乎被骂爽了,“没事,我不怕撞,我高兴,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我撞死也行。”
余宣一巴掌呼到他脸上,手上虽然收了劲,但是还是把他给打红了,“要死,死远一点。”
张继突然想到上次自己当着余宣的面跳湖,余宣说他是拿刀在挖他的心,自己这般口无遮拦,余宣肯定是恼的,所以生受了这一巴掌,连忙挽了他手,按在手心里搂,“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你消气没有,没消气我还有一半脸,不用你把手打疼,我自己打。”
张继哄人的时候实在是没脸没皮,瞪了他一眼,踹了他一脚,甩开手就走,嘴里骂道。“瞧把你贱的。”
张继连忙跟上,“你们还说了什么?”
余宣:“他说,要我跟你分手,然后他把所有财产都给我,所有你最好乖点,要不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改变心意了,余城的财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继:“我乖,我一定乖,而且我保证你不会后悔,我以后会赚更多的钱给你。”
晚上,张继不用再窝沙发,终于如愿以偿抱着余宣睡,连日来的阴霾也消失不见,等余宣睡着了,他在夜色里打量着余宣沉睡的脸,心里暗自欢喜,然后低头在余宣的额头上落了一吻,道了一声:“我喜欢你。”
那如叹息一般的声响融入了夜色里,却也实实在在刻在张继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