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品清最近回家的时间比较晚，今天难得在天还亮着的时候走进小区。
大多数时候她自己开车，但今天车子送去换色，便由苏茂指派给她的小助理开车送了回来。小区管理得严，为了避免出示身份的麻烦，苏品清让车子停在小区外，她下车步行。
这也让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她所居住的楼栋竟然有搬家工人进出。
这座小区开盘时就已经售卖一空，由于区位佳、环境好，也几乎没有人转卖，因此苏品清很少见到这座小区有新人搬入。
楼道口有些拥挤，她并不着急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等了好一会儿，这期间一直在观察。
这些家具看上去小众简约却十分昂贵，色调并不一致却十分和谐，其中有不少智能家具，看来家具的主人不仅品味不错，而且是个生活理念前卫的年轻人。
眼看着工人的工作似乎就要完成，苏品清刚站起身，电话却在此时响起。
来电的是Edi。
“小姐，我们安排的人跟张敬国取得了联系，采用贿赂的手段和他谈了条件，他果然承诺将项目的材料承包给他们。”
Edi没有起伏的语调传入苏品清的耳朵，她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知道了。”苏品清转身朝更僻静处走去，“将证据留好，等他开始走流程的时候就处理了吧。”
Edi应下，又简洁地汇报了些必要工作，随后问道：“苏氏集团的周年庆典就在下个月了，苏老的意思是这次要低调行事，所以不会有公开的活动，但内部的宴会仍然照常举行。我收到的宴会计划中，你是代替苏老的组织者和发言人。”
苏品清揪了揪手边的灌木丛，抹去上头残留的一些水珠：“猜到了，我会出席的，但不代表我接受了爷爷其他的安排。”
她会把这个当作临时的工作，工作结束谁也没法管她。
苏品清知道苏茂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是苏氏的弊病、苏正德的无用以及苏茂身体的原因，让他的一些决定显得焦急，苏品清理解，但她更倾向尊重自己的意愿。
“那就都搬完了啊小老板。”皮肤黝黑的司机擦了擦头上的汗，招呼其他工友上车，对面前细皮嫩肉的小年轻说道，“账单麻烦确认一下。”
“好，谢谢师傅，辛苦了。”刚下楼来的薛燃点点头，掏出手机点进APP支付搬运账单，而后礼貌又疏离地说道，“我给各位点了几份饮品，现在送到门卫那里了，你们路过的时候可以取一下，报我手机尾号就行。”
司机受宠若惊地“哎哟”一声，笑呵呵的：“这哪好意思，我们的工作嘛。”
薛燃的眼神依旧冷漠，但却笑了笑：“一点小心意。”
天色渐暗，搬家师傅们离开的时候路灯还没有亮起，只余一些暖黄的夕阳余色，因此未停留在原地的薛燃并没有看到，远处的长椅后方，那个转身通话的熟悉的身影。
夜深。
薛燃赤脚坐在落地窗前，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到苏氏集团那幢高楼。
他到头来还是接受了薛文山的帮助，也的确最快的找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这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距离苏氏总部开车也不过20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在侥幸期待着什么，或许，她早已把他忘记。毕竟那是个连离开都没有跟他打招呼的人。
新家的厨房十分冷清和空荡，薛燃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果断起身，开车去到了附近的全天超市。
自从赛城回来后，他的眼睛视物还是有一点模糊，在薛老爷子的安排下他重新去医院做了检查，依然是相同的结论。
但他还是听从医生的嘱咐，戴上了眼镜。
他向来懒得在衣着上耗费精力，即便将一大堆的名牌精品从薛家公馆打包到了现在的住处，但他出门时换上的还是那一身平价卫衣，大学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
他的确喜欢旧物带来的舒适感。
薛燃在独自一人时总是将疲惫暴露无遗，半垂的双眼，缓慢的步伐，似乎隔绝出与其他人的结界。
这与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警惕性与攻击性截然不同，亦或许因为这是他的节能模式。
超市内，他习惯性地走向生鲜区和果蔬区。他其实很少去学习怎样挑选菜品，但过人的天赋使得他对这一点融会贯通。
在结账的时候薛燃摸向自己的口袋，有片刻的停顿。
也许是今天实在太累，他居然忘记带手机了。
但也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已，他在身后的人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时，没有纠结地放下手中已经挑选好的东西，朝超市的出口走去。
他仍是半垂着眼往前走，所以路过队伍的末端时并没有注意到那道有些不确定的目光。
“薛燃？”
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薛燃有一些心悸。
工作日的超市并不拥挤，九点多才察觉饥饿的苏品清趁机出来逛一圈，打算补给一些速食。
没想到居然在排队结账时，见到了可能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
薛燃回头，苏品清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有些惊喜地挥了挥手。
薛燃慢半拍似的，隔了一会儿才抬起一只手也朝她挥了挥。
苏品清大概没有继续对话的打算，这是薛燃在看到她又重新扭回头排队时下的结论。
但他一直停留在队伍末尾，等到苏品清结完账向他走来。
“你还在这啊。”
苏品清并没有预料到薛燃会一直等在这里，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大概让他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她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刚才在排队不好跟你说话。”
薛燃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眼神微微错开，看着她的衣领：“没关系。”
视线再往下，薛燃注意到苏品清手里拎着两个体积不算小的袋子，他伸手很自然地接过，在苏品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等她意识到他做了什么，袋子已经在薛燃手里，而薛燃已经示意她往前继续走。
两人并肩往还有些距离的出口走去，由于对方并不说话，苏品清很快找了个话题：“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她在笑，而且是很真诚的对话，有些像半熟不熟的朋友在叙旧。
可薛燃还是觉得自己的感官失了灵。
他“嗯”一声，比在赛城认识的那个薛燃冷漠得多，苏品清想时间的确是会冲淡很多事，普通朋友间的相处也容易这样变得尴尬。
“你吃晚饭了吗？”
苏品清原本打算顺其自然地不再搭话，对方却突兀地这么问了一句。
“没有，”苏品清指了指他手中的购物袋，“所以来买些速食。”
薛燃低头看了眼，评价道：“速食吃多了不好。”
苏品清认可道：“的确是不好，最近身体好像变差了。不过也不会经常吃的。”
薛燃垂眸看着脚下的路，看上去只是顺口一说：“如果你还没吃晚饭的话……很久没见面了，想请你吃个饭。”
习惯了交往中客套的苏品清，倒没察觉出薛燃话语中的诚意，只是略带了些调侃：“请我？你手机都没带，不会是要我垫付吧？”
闻言，薛燃明显是被提醒了，怔愣过后是一些难为情，他嘀咕：“你怎么知道。”
苏品清不自觉笑出声来：“你的东西都留在收银台了，还有别的可能吗？”
被戳穿的薛燃没话说了，掩饰般朝别的方向看去，刻意回避余光里的苏品清。
他的反应倒突然让苏品清想起了一件事，她想到他的反应大概是觉得有意思，十分刻意地朝那个只留给自己耳朵和后脑勺的人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还欠我钱？”
一笔数目不算小的医药费。
这件事薛燃当然没忘。他将头重新转回来，看着苏品清：“我回去就转给你，我有你微信。”
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奇怪，或者说听感似乎有些奇怪。按理说重点该在前半句，可不知为什么，从薛燃嘴里说出来，却似乎在强调后半句似的。
苏品清很快否定自己的这种怪异的想法，这实在没什么道理。
她眨眨眼，嘴角依旧带着不减的笑意：“开玩笑的。不用放在心上。”
薛燃的目光落在苏品清的嘴角，随之恍惚了一瞬。
他其实一直在避免接触她的目光，就好像不与她对视就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丝缝隙。可是只要是看着她，就没办法像个正常人。
到出口的这段路再长也总会走到，新鲜的空气开始在周身流动时，再抬头便是城市黑漆漆的夜空，而并非超市内晃眼的灯光。
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苏品清伸手准备拿回购物袋：“谢谢了。估计要分开走了吧，要我帮你打个车回去吗？”
“我住的挺近的，可以走回去。”薛燃的手没有抬起来，而是说道，“我送你吧。”
“不用，我住的也很近，就在前面那个小区。”
薛燃目光微动，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这附近只有一个小区。”
“对呀，就是那个。”苏品清话音刚落突然也反应过来，“你难道……”
“嗯，我也住在那。”
苏品清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大概可以继续解放，垂下了手，感慨道：“这么巧。”
薛燃抿了抿唇：“是啊，好巧。”
他抬脚向着小区的方向走去：“一起回去吧。”
***
果然失眠了。
薛燃仰面躺在床上，摸索着遥控器将窗帘打开，任窗外隐约的灯光透进屋子。
她应该睡了吧，和他就隔着几层楼的距离。
回来的路上他才知道，竟然和苏品清住在同一栋楼。
真的……好巧。
客观来说两人并不算熟络，所以在回来的电梯里有那么一时半刻，两人之间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尴尬。
薛燃的楼层先到，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他转头对苏品清说道：“有空请你来家里做客。”
苏品清笑了笑：“好啊。”
她答应了。
薛燃调整了一下自己仰躺的姿势，枕头冰凉的边角重新接触他的皮肤，让他好过许多。
怎么会这么巧呢？他不过是在众多资料中，综合各方面条件，挑选了一个距离苏氏集团最近的楼盘，怎么就碰上苏品清了呢？
他想了又想，最终给这种际遇下了一个定义。
按照小说和一些电视剧上的套路，他们通常管这叫——缘分。
缘分。
薛燃伸手拿过手机，把锁屏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断点进微信又点出来。他的手指按在转账键上，却又怎么都无法进行下一步操作。
还钱是个好借口，可把欠她的都还清，那他们之间就再没有一点联系了。
他甩开手机。
今天是她先看到他的，还记得他的样子。明明半年过去了，她还记得他，这说明什么？
其实有些想问她的话，比如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但看着她那双若无其事的眼睛，他怎么都问不出口。
或许对她来说，真的不过是异国他乡的萍水相逢而已，问了的话，算是自取其辱吗？
“喵——”
一只毛球突然跳上了床，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薛燃的胸口。
薛燃呼吸一窒，将毛球给捉了起来，像拎布袋一样拎着他，凑近猫脸。
“菜包你搞清楚情况，你的体重已经不比从前了。”
“喵——”
毛球的四肢在空中比比划划，眼神慵懒地俯视着下方的男人。
薛燃无奈。
苏品清离开前，将菜包托付给了邻居，那天上午邻居奶奶来敲门的时候，薛燃在她的激情讲解中好不容易弄明白意思，将菜包递给了她。
可当他真的看到躺在别人怀里的菜包，却生出夺回的冲动，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所以，甚至连菜包都有句交待，他呢？
“小家伙，猜我今天碰到谁了。”薛燃撑着床坐起身，将菜包放在腿上，摸着它的头，“碰到你姐姐了。”
菜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下来，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薛燃看向窗外，手还在不断揉着它的毛：“她没什么变化，心情看起来也不错，苏氏的麻烦应该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希望那笔钱有帮上忙。你说，她应该是为了苏氏回来的吧？如果是这样，我完全没有理由怪她，因为确实比我重要得多。她是苏氏的大小姐，肯定有她要做的事，我能理解。”
任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薛燃对着空气低声重复道：“我能理解。”
原本有些雀跃的薛燃，再一次将自己的好心情生生给磨没了。
他向侧边倒去，柔软的床弹了一弹，他便深深地埋进了被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