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好。”上午离开顾衍家的吴潇瀚没有着急回外婆那儿庆祝生日,而是独自来到幸福面馆。昨晚杨时闻情绪的低落始终缀在他心间,他打算和杨时闻的妈妈当面聊一聊,弄清楚昨天为什么她没有在。
吴潇瀚十点多到达杨时闻家的面馆,这个时间点,再加上过年放假,面馆里除了杨时闻妈妈,没有其他人。
他准备了一些礼品送给杨时闻妈妈,二人在面馆门口寒暄一阵后,进入店里,在靠近厕所的角落落座了。
“阿姨,我这次来,是有话想跟您单独聊聊。”吴潇瀚悄悄掏出手机,在杨时闻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录音。
“是与时闻有关吗?”杨时闻妈妈不加思索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原本纠结如何与丧夫丧子的可怜女人主动谈及她儿子的吴潇瀚,因这平静的语调,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他回道:“是的。”
杨时闻妈妈像是舒了一口气,又像是怅然若失:“你等我一下,有个东西,需要给你看看。”
语罢,杨时闻妈妈起身去了右手边的第二个里间,吴潇瀚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房间里抽屉被拉开和关上的声音。待杨时闻妈妈从房间里出来,手上多了一本很厚的素描本,以及一本书。
这本书,怎么有点眼熟。
没等吴潇瀚出声,杨时闻妈妈先开了口:“小吴,虽然阿姨与你见过不少次,但从来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她将素描本和书压在自己手下,继续说道:“阿姨猜测,你一定想知道昨晚你过生日时,我为什么没有在。是不是?”
吴潇瀚点点头。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吴潇瀚的预料,他猜不到杨时闻妈妈会问出什么。
“可以的,阿姨。”
杨时闻妈妈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青春阳光的大男生,透过他深邃的眼眸,似是在凝望着另外的人:“你跟时闻的关系好吗?”像是怕吴潇瀚误解,她很快补充道:“时闻的性格非常内向,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他很少提及自己的老师、同学和朋友。”
“我们是好朋友。”吴潇瀚回她。
杨时闻妈妈:“有多好?”
吴潇瀚:“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杨时闻妈妈面露纠结,嘴唇启启合合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你知道……同性恋吗?”
“什么?”吴潇瀚震惊地脱口而出。
“你会觉得这种人恶心吗?”杨时闻妈妈小心翼翼道。
心跳突然加快,吴潇瀚似有所感,立刻回她:“当然不会!”
杨时闻妈妈肩膀松懈下来,她将素描本翻到背面,推到吴潇瀚面前,娓娓道出心中的话:“时闻,他从小喜欢画画。他的画里,藏着他的所思所想。我从他的画里,知道过三个秘密,一个是他渴望打篮球,一个是他喜欢大海,而最后一个……”
她的手微微颤抖地打开素描本反面的扉页:“他喜欢一个人。素描本的反面,画着同一个人,一个男孩子。”
吴潇瀚的视线从杨时闻妈妈的脸上移到素描本,扉页上面赫然画着一个在夕阳下肆意打篮球的男生。
那个人,居然是他,是小时候的他。
他赶忙将素描本抱在胸前,小心地翻看,一页,一页,又一页,全是他。各种场景、各个季节、各式各样的他的侧面或背影。
心脏的咚咚声,在吴潇瀚的体内叫嚣着。翻到后面,吴潇瀚的手也开始发着抖。他强行压下滚滚翻涌的酸涩,闭上眼睛试图平静自己,可热胀的双眼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我很早就发现了,以为只是他的朋友,没有多想。直到我无意中弄掉素描本,看见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竖着写了‘海底月眼前人’六个字,每个字的后面,都对应一本书。现在,前五本上面已经打了对钩,标注好日期,最后一本没能送出去的《人间草木》,我替他买来了。”
杨时闻妈妈将这本书郑重地交给吴潇瀚,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小吴,阿姨替时闻祝你生日快乐,愿你健康平安每一天。”
吴潇瀚的喉咙里仿佛滚着熔岩,灼烧得厉害,完全说不出话。他呆呆地接过书,视线仍旧停留在素描本上。
继续翻动素描本,吴潇瀚找到了杨时闻妈妈所说的那张纸,隽秀工整的字体跃然纸上。
原来,在夕阳下打篮球、令杨时闻念念不忘的人不是别人;原来,生日收到的那些书真的是杨时闻送的;原来,杨时闻准备的这些书是有特殊含义的;原来,杨时闻的心早已属意于我。
不是一时冲动的选择,不是被迫无奈的接受。
滚烫的心,炙热的意,正沉甸甸地落在吴潇瀚的手上。
杨时闻的喜欢,长年累月、经久不息。这份潜匿于暗处的心意,终于穿过无人问津的时光、拨开层层叠叠的迷雾、跨越生死,传达给了心中视若珍宝的那个人。
吴潇瀚的胸脯沉重地起伏着,久久没有言语,攥紧了手里的书籍,塑料封皮发出飒飒的声响。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杨时闻表明真实身份。不是因为自己不够重要,而是因为他对于杨时闻真的很重要,所以杨时闻不想、不愿、不肯让他再次面对生离死别。
如果杨时闻的离开是早已注定的事,那么他的不放手只会令杨时闻为难和痛苦。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再耍小聪明逼迫杨时闻不离开。他要不露声色,藏匿起所有,只做符合杨时闻意愿的事,只说让杨时闻开心的话。
暗暗下定决心的吴潇瀚心绪逐渐缓和,他珍重地将素描本和书籍收到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对杨时闻妈妈恭敬地说道:“这份礼物,对我至关重要。谢谢阿姨!”
杨时闻妈妈仿佛明白了什么,望向吴潇瀚的眼神里多了些释怀和感动:“我昨晚没有出现,一是怕见到你们这群孩子们触景伤情,二是怕自己忍不住说出刚才那些话。总之,阿姨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不想在你的生日上煞风景。”
“不不不,阿姨,不会煞风景的。不论怎样,我都非常感激您!”
吴潇瀚谢了又谢后,向杨时闻妈妈了解杨时闻没有打过篮球、见过大海的原因。他得知了杨时闻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还确认了杨时闻可以接受香菜、特别爱吃草莓的事实。
出了面馆,吴潇瀚立刻拨打杨时闻的电话。
“在干嘛?”
正在埋头刷题的杨时闻,完全不清楚前脚没走多长时间的吴潇瀚,经历了何种心路历程:“在做题。”
吴潇瀚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很想找姓沈的?”
是啊,当然。杨时闻放下中性笔,摩挲着笔的尾端,呢喃道:“不是,当然不。”
“……”吴潇瀚叹了一口气:“我想听实话。”
杨时闻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有他的另外一个号码,你如果真的想找他,我可以将号码发给你。不过……”
杨时闻立马接话:“不过什么?”
“我想要知道你找他的理由。”
杨时闻沉默了几秒才回答:“我需要通过他联系一个人。”
吴潇瀚沉吟道:“方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听着手机里的静默,吴潇瀚换了一种问法:“你要联系的人,是不是沈熙瑶出事时通知你去救他的那个人?”
“是的。”
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顾衍。杨时闻找顾衍是为了什么,是……打算离开了吗?吴潇瀚心惊不已,他急忙问道:“为什么要找他?”
手机那头突然变高的音调,吓得杨时闻将中性笔甩掉了,他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找他……嗯……是有事……有事想求他。”
求?这个字的出现,令吴潇瀚思绪翻飞。
求?求……顾衍?求顾衍什么呢?莫非……杨时闻是求顾衍想办法让自己留在人世?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他能求顾衍什么呢?肯定是这样!
心情好似坐了过山车的吴潇瀚,立即将沈熙瑶的另一个号码发给杨时闻:“号码发给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联系沈熙瑶?”
“现在?”杨时闻试探地问。
“要不,明天吧,我来你家里找你。”吴潇瀚补充:“我不会去探听你们聊些什么。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自己关在客卧里不出来。明天再联系他,好不好?”
杨时闻也担心,万一他和顾衍谈崩了,顾衍一怒之下回归自己的身体,自己岂不是于吴潇瀚的生日当天离开人世。哪怕吴潇瀚并不知情,总归不吉利。况且,既然吴潇瀚都这么说了,杨时闻怎么可能不答应。
杨时闻兀自点点头:“好。”
答应吴潇瀚后,杨时闻方反应过来对方的态度180度大转变,疑惑问道:“你怎么同意我联系沈大哥了呢?”
吴潇瀚不怀好意地低笑了两声:“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准联系姓沈的。”
杨时闻:“……”
吴潇瀚:“怎么样,满意不?”
“别……”杨时闻不情愿道。
“逗你呢!在家乖乖的,明天等我过来再联系他,知道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