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的秋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冷,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
傅沉拉开车门时,风衣下摆溅上泥水。他毫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跨过警戒线,皮鞋踩在积水洼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老城区这栋筒子楼散发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楼道灯泡忽明忽灭,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傅队。”年轻警员小林小跑着跟上,脸色苍白,“现场有点……特别。”
“哪个现场不特别?”傅沉脚步未停,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从业十年,命案现场见过不下百个,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直到他推开304室的房门。
首先闯入感官的是甜腻的气味,不是血腥,而是某种糖浆过度发酵的甜,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然后他看见了死者。
张美玲,五十四岁,市立医院前儿科护士长,身穿熨帖的护士制服,端坐在客厅扶手椅上,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姿态安详得像随时准备起身查房。若不是她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嘴唇微微发绀,几乎要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发现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邻居投诉漏水。”小林的声音发紧,“物业开门就看见这样……没人动过。”
傅沉戴上手套,蹲下身仔细查看。没有明显外伤,没有挣扎痕迹,房间整洁得过分。他目光扫过死者交叠的双手,忽然定格。
“放大镜。”
小林赶紧递上。傅沉俯身,几乎贴到死者手指上。在张美玲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色闪粉。
“取样。”他简短下令,目光继续巡视,最后落在死者裸露的小臂上。腹股沟处有一个极细微的针孔,周围皮肤有轻微红肿。
法医陈明提着箱子匆匆赶来,看到尸体时愣了一下:“这姿势……”
“像不像临终关怀病房里给死者整理的仪容?”傅沉接话。
陈明点头,开始初步检查:“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八点到十点。针孔很新鲜,像是注射痕迹。”他掰开死者眼皮看了看,“瞳孔散大,暂时看不出具体原因。”
“不是常见毒物。”傅沉站起身,环顾这个过分整洁的家。照片墙上都是张美玲与医护同事的合影,笑容标准得像宣传照。他的视线在其中一张上停留片刻——张美玲站在中间,两边各站着一名男医生,背后是医院儿科病区的走廊。
“傅队!”鉴证科的小徐从卧室出来,举着一个证物袋,“在床头柜抽屉暗格里找到的。”
袋子里是一张泛黄的纸条,打印着一行宋体字:
「审判记录:第一条命。渎职者当罚。」
傅沉盯着那张纸条,眉头拧紧。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局长王振国来电
“傅沉,现场看完没?立刻回局里。”王局的声音少见地急促,“又发现一具尸体,同样有蓝色粉末和纸条。”
傅沉眼神一凛:“同一个凶手?间隔不到十二小时?”
“更麻烦的是,”王局顿了顿,“省厅派来的顾问到了,指名要参与这个案子。你回来对接一下。”
“我不需要顾问。”傅沉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命令。”王局语气强硬,“人家是犯罪心理专家,破过好几起连环杀人案。”
傅沉直接挂了电话,目光再次扫过那张诡异的“审判记录”。
“小林,留在这里等详细验尸报告。小徐,把所有照片和证件带回去。”他大步向外走去,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雨还在下。傅沉驶回市局的路上,警笛嘶鸣。他脑子里过着张美玲案的每一个细节:诡异的安宁姿态、蓝色粉末、注射痕迹、审判纸条……这不像冲动杀人,更像某种仪式。
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个修长的背影。
那人正俯身查看投影屏上的现场照片,米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线条利落,金丝眼镜链垂在颈侧。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打量什么有趣的事物。
“傅队长,久仰。”男人伸出手,腕骨突出,手指修长得不像警察系统的人,“宋临,犯罪心理分析。”
傅沉没去握那只手,径直走到会议桌另一端坐下:“我不需要顾问。”
王局长咳嗽一声:“这是省厅的决定。宋教授在行为分析领域很有建树。”
“我这里不是实验室。”傅沉翻开案件档案,“凶手很聪明,不会留下心理痕迹让你分析。”
宋临不紧不慢地拉过椅子坐下:“三起案件,死者都是医疗系统相关人员,都被注射过量胰岛素导致低血糖休克死亡,现场都发现了同一种蓝色粉末。”他推了推眼镜,“但第三起有个新发现。”
傅沉猛地抬头。第三起案件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开。
宋临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死者西装内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审判记录:第三条命'。”
会议室陷入死寂。
傅沉盯着那张照片,它本该在一小时前才被送进证物室。
“你越界了。”傅沉声音冷得像冰。
宋临迎上他的目光:“省厅给我的权限是查阅所有案件资料。顺便说,你的微表情告诉我,你隐瞒了某些信息。”
傅沉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王局,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王振国揉了揉太阳穴:“傅沉,宋教授是因为……”
“因为上个月在省厅殴打嫌疑人被停职审查。”宋临平静地接话,“所以被下放到你们这儿。不用顾忌我的面子,傅队长。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讨论案子了吗?”
傅沉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周正的人际关系查了吗?”傅沉突然转向小林。
“查、查了。”小林慌忙翻开笔记本,“同事说他最近精神紧张,总说有人跟踪他。家里发现了一本日记,记录了一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已经送去鉴识科了。”
宋临突然问:“前两名死者也有类似记录吗?”
小林摇头:“没有发现。”
“凶手在升级。”宋临轻声说,“从随机选择到特定目标,从干净利落到留下标记。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傅沉冷笑:“心理学家的想象力。”
“不,是行为模式。”宋临指向三起案件的现场照片,“第一位死者是社区护士,死在自家车库;第二位是药厂质检员,死在公园长椅上;第三位是医院主任,死在办公室。地点越来越私密,凶手与受害者的关系也在变化。”
傅沉不得不承认这个观察很准确。他翻开笔记本:“周正办公室的监控呢?”
“坏了三天了。”小林说,“医院说是线路老化。”
“太巧了。”宋临评论道。
傅沉突然合上文件夹:“去周正家。”
宋临站起身:“一起。”
“我一个人工作。”
“省厅的命令是全程参与。”宋临已经拿起了外套,“除非你想再和上面吵一架?”
傅沉咬紧后槽牙,大步走向门口。宋临不紧不慢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警局大楼。
雨水在两人之间织成细密的网。傅沉点燃一支烟,烟雾很快被雨水打散。宋临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你抽烟是因为压力大。”宋临突然说,“右手中指有轻微颤抖,尼古丁摄入过量。你睡眠不足,黑眼圈用眼镜都遮不住。”
傅沉吐出一口烟:“分析完了?”
“还有一点。”宋临走近一步,“你认识其中一个受害者。”
傅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宋临笑了:“看,我说对了。”
“省厅派你来监视我?”傅沉掐灭烟头。
“只是合作。”宋临拉开车门,“顺便说,你父亲傅明队长十年前负责的那起儿童绑架案,第一个死者张美玲是当时的主治医师。”
傅沉猛地抓住宋临的衣领将他按在车上:“你调查我?”
宋临没有挣扎:“只是做功课。放开我,傅队长,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雨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流下。傅沉松开手,转身走向驾驶座。
车内沉默得令人窒息。宋临摆弄着手机,突然说:“下个受害者会在48小时内出现。”
傅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依据?”
“前三起案件的间隔分别是七天和五天,时间在缩短。凶手越来越急切。”宋临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三个红点,“而且地点在向市中心移动。”
傅沉扫了一眼:“周正家在西郊。”
“所以我们得快点。”宋临看向窗外,“凶手不会等我们。”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刮开不断落下的雨水。傅沉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宋临正专注地看着窗外流逝的城市灯火,镜片上反射着模糊的光点。
这个突然出现的心理学家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更让他不安的是,宋临似乎对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知道得太多。
太多不该外人知道的事。
傅沉踩下油门,警车冲破雨幕,向着下一个犯罪现场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双眼睛正透过雨帘,注视着这一切。
那双眼睛的主人轻轻摩挲着手中一支注射器,针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蓝光。
审判,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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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强制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