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谢文彬正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陈秀枝,那眼神仿佛能透过衣服,把陈秀枝全身上下看个精光。
陈秀枝假装没去看他的眼神,但是她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那无处可躲的猥琐的眼光。
“哗——”电梯门打开了,一阵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从门口飘进来,陈秀枝见有人来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官楠。
她怎么会在这里上来?她不是在楼上办公吗?可能是找人吧,她那么忙,成天哪里都去。陈秀枝暗想道。
见有人进来,谢文彬总算收敛起来,不再色眯眯地盯着陈秀枝看了。
“官经理好。”陈秀枝慌忙抢着向官楠问好,声音异常的响亮且带着明显的颤抖,吓得官楠都愣了一下。
“哦,好,怎么也这么晚?”官楠按了-3的楼层之后回头冲陈秀枝笑了笑道。她的笑容映入陈秀枝的眼里,此刻又像第一次见到时那么充满阳了光和魅力。
“嗯,订单有点多,所以耽搁了一会儿。”陈秀枝强装镇定地解释道,她多希望现在官楠能够帮她一把,把她带走,虽然她已经做好打算,等出电梯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甩掉谢文彬。
以她的速度,她自信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了一份工作,做到这么狼狈,她只是觉得很可怜、很心酸、很难受。
官楠冲一旁看着她温和地笑着的谢文彬投去一个微笑示好,她私下总是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到每一个人。
“这段时间确实会忙一些,放心吧,等过了这两个月就会好的。”官楠安慰道。她发现陈秀枝额头的汗水已经把她的刘海全部打湿了,眼神也很是不安,再看她看向谢文彬时的眼神也是充满惶恐的,大概猜到这两人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或者说陈秀枝现在可能遇到了很难解决的难题,但是她不大确定,也只是猜测。
“嗯。”陈秀枝用鼻音回应了一下没再说话,她悄悄靠近官楠,没忍住用手拉了一下官楠的衣服。
官楠察觉到了身下的拉扯,但表面上没做任何反应,反而若无其事地问陈秀枝:“对了秀枝,上次看到你买的花很好看,我一直想问你在哪里买的,每次见到你都忘了问,不如你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吧,我也想买一些放在家里。”
“在......在......”陈秀枝现在脑袋一片空白,她不大记得自己买的花了,连自己有没有买过花都不记得,更别说在哪里买的了,但是她不想放弃甩开谢文彬的机会,于是说:“在一个很偏僻的花店,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要不我带您去吧。”
说罢,陈秀枝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官楠,眼里还泛着泪光。官楠微笑着看着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脸上的表情跟平常没有任何不同,旁人完全看不出官楠在存心帮陈秀枝一把。
于是陈秀枝跟着官楠去了-3楼,总算摆脱了恶心的谢文彬。
从电梯出来之后,陈秀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她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却换了这样的结果,遇到这么些变态的人。
官楠没有去打扰她,她知道她肯定遇到了不顺意的事情,从她今天早上浑浑噩噩的状态便能看出来。
她从车里拿出一大包纸巾递给陈秀枝,然后走到一旁去接电话。陈秀枝抱着纸巾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心里的委屈都化作泪水排泄出来,整个人也感觉好了不少。
“好点了吧?”官楠打完电话回来,看到陈秀枝已经不哭了,正蹲在原地发愣。
“嗯。”陈秀枝带着哭腔回应道。
“谢谢你官经理,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陈秀枝礼貌且柔弱地说道,并把抱在怀里的纸巾递回给官楠。
官楠接过纸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她,神情复杂。她在心里盘算怎么处理她跟陈秀枝现在的情况。
她进电梯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谢文彬和陈秀枝之间有问题,情急之下,她确实动了恻隐之心帮了一下陈秀枝。
按道理,寻常同事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陈秀枝之前在她不舒服的时候帮助过她,她觉得就这么走掉似乎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她的嘴比她的脑子还快......
“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官楠柔声道,但是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她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忙,现在已经在这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竟然还想着跟她吃饭,脑子抽风了简直!
但是当她看到陈秀枝抬起头时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心又软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她。
“不了,谢谢官经理,我已经耽误你很多时间了,我想自己先回去。”陈秀枝听到了官楠方才打电话的内容,知道她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现在让官楠陪自己吃饭肯定会耽误她的时间的。何况她跟官楠非亲非故,官楠帮她到这里已经很好了,她根本不会再奢求官楠为自己再做些什么。
“也行,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官楠见陈秀枝这么识趣,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提出送她回家作为弥补。
陈秀枝住得离公司不远,送过去也耽误不了太多的时间,于是答应了。
汽车里,陈秀枝毫无生气地低着头发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的心情说话。
“你跟他这种情况多久了?”官楠开门见山地问道,她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实习生一路杀上来,做到如今高级经理的位置,对职场上那些黑暗的东西多少也有所见闻。
“从他调过来那天开始。”陈秀枝深叹一口气答道,她已经不想回首这不堪的人和事。
“你这种情况最好跟公司的上头反映一下,不然一直下去你会吃亏的。”官楠建议道。
“没有用的,他们都是一伙的,根本不会帮我们这些外人。”陈秀枝绝望地答道,在她的观念里,石井就是一个家族企业,他们只会跟自己人报团取暖,根本不会管他们这些外人的生死。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或许你也应该换个正常一点的平台,这样也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和认真。”
“我也想,可是我不能.......”陈秀枝想到家里最近不断催她汇款的事情她心里就堵得慌,甚至觉得更加绝望。
“你可以的。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除非你不愿意放弃或者放下一些东西。”官楠看了看一旁灰心丧气的陈秀枝十分肯定地说道。
“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陈秀枝带着哭腔执着地辩解道。
“是吗?但是我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你是因为身上背负的枷锁太多了,很多东西没有看清楚,等你看清楚、看明白了,你就会发现原来人生可以有很多种活法。”官楠语重心长地讲道。
陈秀枝听完有些愣住,一直以来她接收到的观念和教育都是要多为别人考虑,从来没想过单独为自己争取什么权利,更没想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人生?她甚至连人生到底是什么都没有细想过,更别提官楠口中的多种活法了。
“谢谢你官经理。”陈秀枝下车后再次诚挚地向官楠道谢并目送官楠离开。
官楠看着后视镜里那个逐渐远去的瘦弱的身影,脑海里闪过许多年前她熟悉的同样瘦弱的身影。
那个身影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按在地上,被那人一拳一拳地捶打着后背,直到她吐血都没有停止。幼年的她哭喊着上前制止,却被那人无情地一脚踹到远处,换来口吐鲜血的女人的满眼担忧和心疼。
懦弱!愚蠢!官楠陷在回忆里,心底升起腾腾怒火和哀怨,她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那个孱弱的女人和陈秀枝娇柔的身影骂道。
她不明白这些弱者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权益被侵害了,身心受到损伤,还要杵在原地忍受原本可以逃脱的伤害。
如果你当时逃掉的话,或许就能活下来了,我就不会是没人要的小破孩了。就算你不再来找我,我也不会一直这么内疚了......
官楠的车慢慢在红灯前停下,她双手用力搓了一下紧绷的脸,长叹一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座椅上。
她的妈妈明面上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但实际死因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死于家暴、死在那个男人的手里,还有,死于自己的顽固和所谓的愚蠢的对孩子的爱。
爱......一想到这个字官楠就头疼。她不明白爱到底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一个女人冒着生命危险留在自己的孩子身边。
她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孩子,被打死了就算了,大不了找个男人重新生一个,为什么非得守着她连命都弄丢了呢?
爱到底是什么?比命还值钱吗?比自由还重要吗?
“为什么啊妈妈?”你死了我只能永远活在歉疚里面,我心里的遗憾永远都填补不了了。无数次,官楠对着空气问着永远得不到回应的问题,任歉疚和思念堵满她的心头。
妈妈不是她害死的,却因她而死。如果不是因为有她,她妈妈完全可以离开那个男人,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就算找不到别的男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至于她,不过是那个男人的一颗种子,打死了就当还债。只要妈妈活着就好,只要她活着......
妈妈是为了她,那陈秀枝呢?又是为了谁,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无法理解。
都是不会转弯的死脑筋!官楠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启动车辆,打算不再理会陈秀枝的事情。跟弱者共情纯粹损己不利人。
陈秀枝由于搭了官楠的便车,很快就回到了宿舍,没有遇到谢文彬。
忙活了一整天,经历了这么些乱糟糟的事情,陈秀枝洗漱完没吃东西就躺在床上了。
虽然很困、很饿也很累,但是她依旧无法入眠。自从谢文彬来之后,她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了,经历了今晚这样的事情,她也不指望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了。
躺在床上,她开始思索官楠在车上跟她说的话。她很认可官楠的话,只是多年的教育使得她没办法一时接受过来,她需要时间,或许也需要一些事情去验证她对原先世界观的质疑。
家庭群里,弟弟正在炫耀用她的钱买的新球鞋,花了两百多块钱,确实很好看。但是陈秀枝自己穿的鞋子都不过半百,为什么他们就能这么奢侈地挥霍她的劳动成果呢?
她第一次没有在群里回复妈妈对她的赞扬和弟弟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