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在灼热的阳光里睁开眼睛时,耳畔还残留着地铁报站的机械女声。
她试图抬起手臂遮挡刺目的光线,却发现粗糙的麻布正摩擦着皮肤。
身下的砂砾滚烫,尼罗河特有的潮湿气息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奈菲尔塔利殿下?”带着异域腔调的惊呼炸响在头顶。
三个包着亚麻头巾的士兵正用青铜矛尖指着她,古铜色皮肤在烈日下泛着油光。
丁薇踉跄着后退,脚跟撞到刻满圣甲虫图案的石碑,膝盖一软跪坐在沙地上。
士兵们突然齐刷刷伏地叩拜。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砂石的声响,镶着黄金蛇首的战车碾开人群。
车辕上站着的男人头戴蓝金双色王冠,青金石项链垂在赤铜色胸膛前,握着缰绳的手腕缠着染成赭红的狮鬃——这分明是她在国家地理杂志见过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
“荷鲁斯神在上!”
战车在五步外急停,男人低沉的嗓音惊飞了河岸边的朱鹭。
“失踪三天的王妃突然出现在平民区,看来底比斯的守卫该换批新血了。”
丁薇喉咙发紧。
她记得史书记载奈菲尔塔利是拉美西斯最宠爱的王后,但此刻对方审视猎物般的眼神让她后背发凉。
士兵们突然架起她的胳膊,粗麻绳勒进手腕的瞬间,她瞥见自己垂落的发丝——原本的栗色短发变成了乌木般的及腰卷发。
王宫穹顶投下的菱形光斑在地面游移。
丁薇跪在雪花石膏铺就的大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
她能感觉到拉美西斯的鹿皮凉鞋停在她鼻尖前,权杖底端的金莲花"叮"地敲在她颈侧。
“抬头。”这次是标准的古埃及语。
丁薇咬牙直起身子,正对上法老琥珀色的瞳孔。
他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猎鹰所伤,这让她突然想起史书中记载拉美西斯酷爱驯养猛禽。
年轻法老忽然伸手扯开她右肩的衣料,指腹重重擦过锁骨下方某处。
“圣甲虫胎记没错。”
他收回手时,丁薇听见金甲虫腰饰碰撞的轻响。
“但三天前你被河马掀翻船只时,明明已经断了气。”
阴影突然笼罩了大殿。
戴着豺狼头面具的白袍人无声无息地出现,黄金天平权杖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当大祭司阿蒙霍特普掀开面具时,丁薇被他脸上密集的刺青惊得屏住呼吸——那是用朱砂与孔雀石粉末纹的荷鲁斯之眼。
“魂灵归位之术?”
大祭司的权杖突然指向她眉心,用古语念出冗长的咒文。
丁薇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腕间的绳索突然迸出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灼烧柽柳的气味。
拉美西斯的权杖横在两人之间打断了咒语:“够了,阿蒙。她身上没有恶灵附体的黑斑。”
法老转身时,孔雀石腰佩扫过丁薇渗血的膝盖。
“带她去沐浴更衣,日落前我要在议事厅见到清醒的王妃。”
当侍女伊西斯捧着铜盆进来时,丁薇正盯着墙上彩绘出神。
画中女子戴着她的面容,正在给圣猫喂食无花果。
小侍女突然抓住她的手,沾着橄榄油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简易的太阳船图案,又指指自己胸口做出划桨的动作。
“谢谢。”
丁薇用现代汉语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对方在教她手语。
伊西斯却突然惊恐地伏地跪拜,铜盆里的玫瑰水泼湿了莎草纸屏风。
拉美西斯的声音从碎裂的屏风后传来:“看来王妃不仅忘了语言,连最基本的礼仪都需要重新教导。”
他身后跟着的将军赛提按住剑柄,目光扫过丁薇还在渗血的手腕。
大祭司的冷笑像蛇信划过石壁:"或许该让阿努比斯神判定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是否纯净。"他黑袍上的圣甲虫胸针突然转动复眼,丁薇感觉有冰凉的东西爬上脚踝。
“议事厅。”法老用权杖叩地的声响震碎了诡异的气氛。
当众人退去时,丁薇注意到矮几上散落的莎草纸卷,半幅未完成的莲花图旁躺着削尖的芦苇笔和调色板,赭石与孔雀石颜料在陶碟里闪着微光。
丁薇盯着陶碟里孔雀石研磨的蓝绿色粉末,指尖突然传来刺痛。
方才被绳索磨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正巧坠落在未完成的莲花图上。
她猛地抓起芦苇笔,蘸着血与颜料在莎草纸上划出歪扭的线条。
“停下!”
大祭司的权杖呼啸着劈来,却在半空被拉美西斯抬手拦住。
丁薇咬着下唇画出太阳和波浪,又在旁边添了只振翅的白鹭。
当她把象征现代高楼的火柴盒式建筑与金字塔并列时,将军赛提突然发出抽气声。
芦苇笔尖突然转向自己胸口,画了个小小的心形。
这是她在福利院教听障儿童时学会的示好方式。
彩绘莲花突然被血珠染成赤红,丁薇用最后力气画出张开双臂的人形,颓然跌坐在石凳上。
寂静像尼罗河的雾气笼罩大殿。
阿蒙霍特普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两下,权杖顶端的天平竟微微向真理羽毛那侧倾斜。
拉美西斯俯身撑住石桌,王冠垂下的金链扫过丁薇的手背。
他对着那幅混合象形文字与现代符号的画凝视许久,突然用指甲刮下一抹未干的蓝颜料。
“这不是圣书体。”
法老将染蓝的指尖举到阳光下。
“但太阳船穿过混沌之水的轨迹倒是画得精准。”
他转身时,金甲虫腰饰撞在桌角,震得颜料碟里漾起细微波纹。
伊西斯突然扑到石桌前,双手比划出舀水的动作。
当她把陶罐举到丁薇唇边时,深褐色的瞳孔里晃动着烛火般的暖意。
丁薇就着她的手吞咽,尝到椰枣与蜂蜜的甜香混着陶土腥气。
小侍女偷偷将无花果塞进她染着颜料的手心,指尖在石桌边缘快速画出月牙形状。
拉美西斯解开缠在腕间的狮鬃绳结扔给将军:“派人在王妃寝殿外点燃柽柳枝。”
他说话时目光仍锁着那幅画,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青金石印章。
“日落前把赫梯使节进贡的星象图送去给她。”
大祭司黑袍上的圣甲虫突然发出嗡鸣。
阿蒙霍特普用权杖挑起染血的莎草纸,六只黄金铸造的圣甲虫足肢突然展开,将画纸吞入中空的腹腔。
“这不该是凡人能理解的沟通方式。”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石碑:“王若轻信异端……”
“三天前你亲自确认过她的死亡。”
拉美西斯突然抓起装着颜料的陶碟,蓝绿色粉末瀑布般倾泻在黑白相间的棋盘地砖上。
“现在她能用血画出阿蒙神每日重生的轨迹,你却说这是异端?”
陶器碎裂的脆响惊得伊西斯颤抖。
丁薇趁机将无花果核按进未干的颜料里,蘸着汁液在石凳边缘画出简易日历。
当她指着今日的太阳符号摇头时,赛提将军突然单膝跪地:“王,这女人用的计数法很像西奈半岛矿工刻在岩壁上的标记。”
暮色给大殿披上紫纱时,丁薇终于被允许回到寝殿。
伊西斯提着河马油灯走在前方,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彩绘众神的墙壁上。
经过厨房时,小侍女突然弯腰假装整理凉鞋,往丁薇掌心塞了块用棕榈叶包裹的烤鸭肉。
拉美西斯站在露台阴影里,看着丁薇对烤鸭肉双手合十的古怪行礼方式。
当夜风吹起王妃卷曲的长发时,他注意到对方正在用芦苇杆蘸水,在露台石板上一遍遍描摹最简单的圣书体符号。
月光照亮她脚边散落的星象图,赫梯人标注的星辰位置被改成了奇怪的几何图形。
“王,要派人盯着吗?”赛提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
拉美西斯摩挲着青金石印章上的圣甲虫纹路,忽然想起那幅被吞进黄金甲虫里的画。
血染的莲花在记忆里舒展花瓣,与三日前从尼罗河捞起的苍白尸体重叠。
他解开王冠后的金链,将刻着“拉美西斯之剑”的玺戒抛给将军。
“让书记官准备三十卷空白莎草纸。”
法老转身时,孔雀石腰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明早太阳船升起时,我要看到王妃画出更多的……”
他停顿片刻,望着露台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异邦符号。”
伊西斯蹲在厨房后的香料堆里,借着月光用炭笔在陶片背面描画。
她仔细复制着丁薇在石板上写过的每个陌生符号,直到听见巡夜士兵的铜铃声响。
当她把陶片藏进装蒜头的草筐时,没注意到暗处有双蒙着蛛网的眼睛。
丁薇盯着水碗里晃动的月影,用芦苇杆划出涟漪。
她故意将现代英文字母混在圣书体里书写,当写到第三个扭曲的“A”字时,突然听见瓦罐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伊西斯送来的亚麻披风下,隐约露出半截画着月牙标记的莎草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