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樾一身缀麒麟补朱纱道袍,肩宽腰窄,脸庞的轮廓线条硬朗,眉眼浓烈,是十分周正漂亮的长相。
他喜欢穿鲜亮衣裳,且有常年习武的习惯,体格高大健硕,身姿英挺矫健。
乔樾看着像少年将军,却是个善于逢迎皇帝的文臣。
若说周妄温文尔雅,身上充斥着破碎的清冷感,像一推就倒的病美人。
那乔樾给人的感觉则与周妄截然相反。
乔樾连他的下颌线条都透着冷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像高原上卧雪眠霜的狼。
乔桢认为前世的乔樾是个不通人情的畜牲,但这辈子他身上倒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比如说,他一有空就来飞鸿院陪她吃饭。
且饭前必有银针试菜这一环节。
所有的饭菜,也都是乔樾先吃第一口,过一会子乔桢才能动筷子吃第二口。
她有一次忍不住问乔樾是不是怕有人会毒死她?
乔樾答他经常做梦梦见长成大姑娘的乔桢毒发身亡。
她又问乔樾梦里的自己长什么样子?
乔樾擅作画,便将他梦中乔桢的模样画出来给乔桢看。
乔桢一眼便认出画中是十八岁的自己。
乔桢又细问乔樾还梦见她什么事?
乔樾答只梦见过长大的她毒发身亡。
乔桢心里也打鼓,自己这一世能不能活过十八岁?
她曾开玩笑问过乔樾,若他千防万防,结果是他自己毒死了她又当如何?
乔樾直摇首,说绝不会对她起杀意。
可是前世,她就是被他命人毒死的。
今日乔桢坐下后才饮起一碗莲叶粥,喝了三四口。
乔樾问:“龟龟,昨日在红螺寺可见了什么人?”
“太子殿下提醒我《如意书》一事。”乔桢并不想与周妄有过多牵扯,更不想周妄这一世喜欢上她,她不要伴君,只想过寻常百姓的平凡日子,“太子殿下是因与阿兄有交情,才来提醒我么?”
乔樾冷脸寒声。
“太子与端王是敌对的立场,我与他二人都无甚交情,实是想不通太子殿下微服出宫是特意去红螺寺见你。”
骨玉插话道:“今年上元节,九娘子在朱雀河旁放祈福花灯,不慎被风吹落了头戴的帷帽,元京贵族郎君中便传乔家小九娘风华为元京魁首,说不准太子殿下也像其他来府中东园爬墙偷看九娘子的那些小郎君一样呢。”
乔樾盯着乔桢的脸若有所思,而后道:“你近来确实招了不少烂桃花,骨玉每日将那些混账小郎君扔出府去都扔得手酸。”
“都怪三郎和五郎,他们受了那些小郎君的贿赂,将他们带进府来做客玩耍。”乔桢对骨玉俏皮地吐舌,“骨玉你一点也不中用,手脚那么慢,我可听了好几次他们向我吹口哨。”
乔樾转首望向骨玉,“既是三郎与五郎出卖了龟龟,你便趁他们二人去花楼吃酒时带人蒙住他们的头打一顿。记录那些小郎君名字的册子给我。”
明日上朝,他要将那些小郎君在朝为官的父兄叔伯全参一遍。
骨玉去办事后,乔樾又和乔桢谈起《如意书》一案。
“刑部稍后会签发文书查封芥子书坊,我再买一家书坊送与你,可好?”
“锦衣卫已经来看过我们书坊的印刷书板,我们书坊没有在《如意书》中印指责国母之言,刑部凭什么签发文书查封我们书坊?”
芥子书坊一年盈利不过三四百两,并非乔桢手中最赚钱的铺子,但也废了乔桢不少心血去经营,若刑部没有正当理由就查封芥子书坊,她必要去刑部衙门好好和那些管刑名的老头辩一辩。
“这是张首辅与章次辅二人的意思,我知你要用《大梁律》来反驳我,但我不想你牵连进《如意书》一案中,舍掉芥子书坊,你想要什么,阿兄都可以满足你。”乔樾道。
乔桢衡量利弊过后,道:“阿兄,我能否将书坊中一些古籍孤本整理出来装箱放回家中?”
“我为你争取三日的时间。”乔樾摸了摸乔桢的头。
“不用三日,一日便够了。”乔桢随意吃了几口对付过去,便动身赶往芥子书坊。
*
芥子书坊今日如常做生意,店中不少客人。
马车停在书坊门口,戴着帷帽下车的乔桢一眼便看见店幌子下站的那人。
乔桢皱着眉头走向那人,盈盈一拜。
“殿下来此做甚?”
周妄听到她柔美的声音,忽略了她语气中的不悦。
“乔九娘子,能否先请我进去喝一盏茶?我等在这里许久,口干了。”
乔桢可不信他这鬼话,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隐在暗处,他想喝茶不过一句话的事,哪里有他说的这般可怜。
“昨日殿下好心提醒臣女《如意书》一事,本该谢殿下一盏茶,但此刻臣女有急事要办,殿下若想喝茶,沿着这条街再走四五间铺面,就能寻到茶馆饮茶了,不拘殿下在那里喝多贵的茶,记臣女的账就行。”
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周妄失落至极。
乔桢也见他唇角是向下的,前世她只要不理他,他就是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臣女这里还有些大红袍可以煮奶茶,殿下喝不喝?”乔桢心软。
“多谢乔九娘子赐茶。”
作揖的他还未将腰弯下去,就被乔桢抬起了他的手臂。
“殿下莫要如此,折煞臣女了。”
她可受不起堂堂皇太子的作揖礼。
前世她刚做太子妃时还比较无知。
新婚夜过后第一日她随周妄去向宫中的皇太后、皇后请安。
当时后宫所有嫔妃乃至皇后都在皇太后住的慈宁宫正殿中。
皇太后问他们小夫妻俩一些事儿。
周妄先答她后答。
周妄在时,皇太后和皇后还是对她和颜悦色的。
待她单独被留下来,皇太后和皇后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皇太后训斥她不遵“出嫁从夫”之道。
她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后来是皇后点拨她,方才周妄回答时只答了一句话,她却说了两句话,且她在周妄后面只需附和周妄便是,并不用“显摆”自己的主见,她才明白过来宫里的女人都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物件罢了。
与周妄成婚三年,周妄待她自是没话说的,但她受不了皇太后、皇后的磋磨。
即使周妄回回护着她,她心中还是积攒了一些难以消解的郁气。
乔桢引周妄至后院茶室,而后亲自煮了奶茶给他喝。
跟出来的蔻珠、绿翘、凌霄、银鱼则拿了书名册去库房帮乔桢打包那些古籍孤本。
“殿下屡屡来见臣女,臣女怕有心之人会编些瞎话毁殿下清誉。”乔桢道。
“清誉毁损便毁损吧。”周妄并不在乎这些,只想见她。
乔桢故意往奶茶里放进几颗花椒,这是赶客的意思。
“殿下不爱惜自己的声名,臣女却极为爱惜自己的声名。”
“小娘子不用担心,若京中传了我与小娘子的闲话,我娶了小娘子便是。”这正合周妄的意。
“周妄你想得美!”
乔桢一时嘴快,将心中话脱口而出,忙又向他告罪。
“臣女有错,不应直呼殿下名讳。”
这一生气就喊他全名的习惯竟没改过来。
周妄也是一愣,起了逗弄戏耍她之心。
“听小娘子的意思,似乎很不情愿嫁与我。”
“殿下天人之姿,文采斐然,御下宽仁……”乔桢说完许多溢美之词,话锋一转,“但是臣女粗鄙无文,满身铜臭,出身不好……”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只为最后这一句话,“臣女是给殿下提鞋都不配的人。”
周妄再清楚不过她喜欢耍的一些小把戏,便顺着她的话讲:“小娘子如此有自知之明,那我恩准小娘子到东宫来做掌衣宫女,比做提鞋那个差事要好一些。”
乔桢睁圆了眼睛,他是听不懂人话吗?她在婉拒他。
周妄也似笑非笑盯着她,等她接话。
“殿下何必强人所难?欺我卑弱,说这些刺人的话儿。殿下久居东宫,难道不知自己身上招惹了多少腥风血雨?殿下自己的风雨都遮挡不过来,如何能成为替臣女遮风挡雨的人?”乔桢拒绝他的意思更明显。
周妄却问:“若我能为你遮风挡雨,你会选我吗?”
乔桢摇首,“世间多少痴儿怨女,一开始爱得死去活来,成夫妻后过几年浓情蜜意的日子,慢慢这情爱也会淡去。我实不敢将指望放在别人身上,万事都靠自己,这日子过得也更安稳些。”
周妄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前世在她死后三日便也死了,不敢轻易许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抿了一口奶茶,被花椒的辛辣味呛得咳嗽起来。
周妄从袖中掏出一枚私印放在茶案上,“这是偿还小娘子请我喝茶的一点心意。”说罢从座上起身离去。
乔桢追出去还他这枚私印,见一个小黄门正在为他系披风,院中还站了十七八个手提绣春刀的锦衣卫及六七个太监。
他侧首对她笑道:“今日风大,小娘子不必远送,我会去刑部一趟,让他们不要打搅小娘子在这间书坊中的清静日子。”
乔桢将那枚尙有余温的私印握在掌中,对周妄盈盈一拜。
眼眶泛红的周妄强忍住不落泪,转身离去。
他八年来一直翻来覆去想前世那些他们做夫妻时的日子,那是他与她的过去,如今却成了他一人过不去的过去。
他无比清楚自己对乔桢的心意。
前世的他犯了一个错,没有护她周全,让乔樾的政敌们有可趁之机,将那附骨之毒下在她身上。
那些人知道,乔桢是乔樾的命。
可乔桢又何尝不是他的命。
便是她不爱他,他也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让旁人染指分毫。
他与她也曾有过深夜缠绵悱恻、发狠忘情的日子,那种肌肤相贴的温热,那种酥骨醉心的欢愉,他听她喘息,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他已然对她成瘾。
戒不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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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前世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