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瑶兔死狐悲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从采访回来之后，一顿价值三位数的外卖就哄好了掌管情绪的腹部器官，重新振作了起来。别管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过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与其担心两年后的自己会不会顺利签进LPL，还是先做好本职工作，能多捞一点是一点才是。
反正天塌下来就让长得高的人先顶着吧。
当然，亲眼见过了来自行业的恶意和残酷，危机感还是会达摩克斯之剑一样时刻悬在头顶。因为担心职业选手这条路不知道哪天就会走到头，所以除了训练比赛以外，她开始逼着自己每天最少直播两个小时。
她现在是有些热度，但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关注。作为选手，没有成绩，大家来看她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关于她的讨论不是脸就是八卦，技术根本无人在意，更别说那些会出现在每个游戏主播弹幕里的串子和黑粉，可以说每次直播都是对心理承受能力的极大考验。
唉。钱难挣，屎难吃。财务自由之前实在没什么讲尊严的余地。
所以收入增加的同时，高压和焦虑也让年轻女孩的物欲疯狂膨胀。
汤瑶开始用大牌化妆品，做价格不菲的医美，也会买很多并没有场合穿出去的漂亮衣服。虽然把钱花在这些显而易见的地方能让她短暂的开心一会儿，但穷人乍富，消费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花多了还是会肉疼。
心里好像有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汤瑶总算理解元宝为什么乐此不疲的执着于网恋这回事，无聊的时候找个男人玩玩确实也算是个消遣。倒不是男人有什么优点，而是实在其他有趣的爱好太贵了。她虽不屑于花精力去和那些私生活混乱的垃圾竞男暧昧拉扯，但又确实会因为能经常和叫得上ID的职业选手们一起打游戏感到虚荣。
不止是LOL，电竞选手说白了就是万里挑一的网瘾少年，大家对于游戏的爱好都非常广泛，在真白的邀请下，汤瑶几乎把各大热门网游都体验了个遍，然后开始感谢英雄联盟能给自己一口饭吃。
随着私下里接触越来越多，曾经那些对职业选手的滤镜全都岁了。而且因为新生代选手们的颜值屡创新高，连带着她对帅哥都脱敏了——现在她想避雷的标签远远不止厄斐琉斯。
而且汤瑶总算知道Foppish为什么是联盟知名神经刀了。这人平时一点RANK不打，除开训练赛之外的时间全都用来玩其他游戏了，不止是LOL，他在各种游戏里都很拔尖，平时开黑全靠他一带多。每次开黑看他天神下凡，她都由衷认为即便他换种游戏打职业估计也是一片光明前途。
从前她总觉得他作为职业AD太菜，认识了之后又觉得他这样摸鱼摆烂还能是联赛中上游水平，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这种玩游戏时作为新手被大佬罩的感觉确实很爽，一想到这种人不是自己队友就更爽了。
汤瑶年轻，所以精力无限，偶尔摸摸喜欢摇尾巴的自家AD，直播的时候有退役AD一起做节目效果，休息的时候还有别家AD排着队喊自己玩别的。还有一个虽然道德败坏，但确实为自己事业提供不少人脉和助力的前男友在手机里当电子宠物，在游戏和生活的周旋中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很快，汤瑶作为选手的第一个赛季结束，喜提亚军和一笔不小的存款，在年前带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32寸行李箱衣锦还乡了。
*
当初离开家，汤瑶和妈妈闹得很不愉快，她们的母女关系向来糟糕，对彼此都有很多怨言。同样生长在小镇的女人并不能跟上时代，对于游戏认知还停留在电子毒品的程度，所以即便消失了两个月的女儿平平安安的回来，还有专业律师把一份报酬丰厚的合同放在面前的时，女人不仅看也不看就拒绝了，还冷嘲热讽说的她想钱想疯了，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轮到她。
于是母女俩就这么当着一屋子外人的面吵了起来，大概是觉得丢人，互相攻击了几句之后，女人烦躁的翻开面前的文件草草签下了所有文件，反手往汤瑶身上一扔：“去吧去吧，没有人会管你。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能去S市能闯出什么名堂。”
汤瑶一开始很愤然，发誓绝对不要再跟家有任何联系。不过随着新生活的展开，她过得越来越好，曾经的仇恨和痛苦似乎也随着距离的拉远而烟消云散。
回忆里的画面总是狭窄的出租屋天花板上挂着的那颗黄色灯泡，会因为夜晚的风摇摇晃晃。小小的自己半梦半醒，被带着肥皂香气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就会在那个时候一滴一滴落在脸颊上。
所以算了，妈妈遇到爸爸那种人已经够倒霉了，她知道她也并不是真心恨自己，反正钱可以解决生活中绝大多数的不愉快，现在的她正好拥有这种钞能力。
当然，除了孩子渴望家庭温暖的这种本能之外，还有想要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从前的圈子里，体会一下打脸爽文里蜕变进化后狠狠亮瞎所有人狗眼的经典桥段。
老家城市的机场非常小，还不如S市机场的一个候机厅大。从飞机上下来，穿过一个大厅就到了外头。没有标识也没有排队通道，只有一拥而上的黑司机。她憋了半天，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用方言侃价，好在现在社会发达，用滴滴加了点钱就顺利等到了愿意接单的司机。
经历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终于回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站在老旧的居民楼下，汤瑶突然想起来了——这是个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家还在六楼。
……等她龇牙咧嘴的抬着几十斤的行李箱来到家门口，已经累得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喘了半天气，才有力气抬胳膊。里面窸窸窣窣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她下意识的回避了视线，低头拖着行李箱走进去：“回头重新找个有电梯的房子吧。”
“呀~！”女人的视线依然黏在她的身后，上扬又惊喜的围着她左看右看，“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妞儿？这还是我的女儿吗？”她擦擦手，接过她的行李，“这么重，怎么不跟我说具体时间，我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准备到时候去接你。”
“吃东西了没？”
“怎么才穿这点，不冷吗？”
“厨房里炖了玉米排骨汤，其他菜还没做，给你先盛一碗吧。”
……
其实每次都是这样，她们都不擅长道歉，中午吵完架，晚上就会被若无其事的坐在一起吃饭。虽然离开时歇斯底里的场景还在脑海里回放，但是没关系，摇摇头就能甩开。汤瑶拨了下头发，淡淡说了声还不饿，推着行李箱坐在了床边：“你别忙了呗，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晚上也别做饭了，我们打车去市里吃。”
她实在不怎么擅长向亲近的人展示善意，说完话依然不肯看对方，垂着头把行李箱打开，拿出两个大袋子递过去，“你去试试吧。”
结果女人突然也沉默了，很明显她也是从开门起就在努力扮演一个母亲而已。她早已习惯了和青春期女儿剑拔弩张的氛围，对于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温柔无所适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忙蹭了蹭手去接：“这个……这个贵吗？现在买衣服最好在网上买，网上的便宜。”
汤瑶啧了一声，忍了忍没吵，只是推了推她：“现在买都买了，就别管那么多，而我现在有钱。”
东西送出去又有点害怕，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疯疯癫癫的妈妈会温顺的出来说些什么肉麻的话。为了想象中恐怖的情节不发生，她决定主动出击，简单把需要的行李拿出来了之后就去外面找她：“还有啊，你想不想搬家？起码……换个有电梯的地方，出门什么的都方便。”
卧室被拉开，穿着崭新羽绒服的女人涨红着脸，捏了两下衣角，像是在展示，但是快就脱掉：“租约都是两年起的呀，说搬就搬不好和房东说的嘞。”顿了一下，语速飞快的又补了一句，“穿着挺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小声。
汤瑶的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汤文敏，有一双大眼睛，据说是当年小镇里出了名的美女。不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她是顶级颜控外加恋爱脑，生下女儿的时候甚至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没有言情剧里相爱抵万难的动人情节，有的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争吵和猜忌无止无休，即便早已离开带给她伤害的那个人，创伤依然让她永远多疑暴躁，敏感易怒。
看着陌生又局促的母亲，汤瑶忽然想起自家俱乐部隔壁手游的那个领队姐姐，人家也才三十出头，永远都光鲜亮丽，走路带风，见谁都是笑着的，还会专门给自己买小蛋糕吃。明明是同龄人，但妈妈和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所以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让妈妈的人生变得如此失败吗？
她不确定，但光是这一点点怀疑，都会让她在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变得很软弱。
汤瑶说不出什么温暖的话，但点点头附和了下，虽然她压根没看几眼。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把余额亮了出来：“没关系，现在我很有钱。我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