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迅速从脚底蹿了上来,晴云浑身一僵,抬头便对上一张盛怒的脸。
年轻修士面色不善,冷冷扫视。
——仇深似海
不过如此。
风停雨息时,剑尖已经指向佛者的咽喉,而佛珠亦停留在修士的胸口。
“平局?”
有人惊呼。
不,不是平局。
乍一看虽然看不出,但其实稍微一琢磨便能察觉出微妙之处。
刚才靖羽完全能破开佛者的攻势,眼下……不过是在放水。
现在为止,靖羽没有一丝疲态,那些伤口不过是在卖人情。
想要扬名立万,也要审时度势。
他成长太快,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佛者不甘心的皱着眉,往下一瞥眼,喉咙发瑟,垂头丧气。
“姑娘眼光还真是独道,算是那小白脸好运了。”那下注的弟子没好气放下东西,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众人只觉得没趣,摇着头四下散去。
虽然没有输,但晴云的神情却十分复杂,无论什么技艺都需要时间打磨,即便他们偶有切磋,但相较以往,靖羽总有一些滞涩不通的感觉。
除非久战多磨。
靖羽的身形不算壮硕,但也足矣让人外避三尺。他擦了把脸上的血,往上看去,一眼便穿过人群,看见人潮中驻足的晴云。
手持玉笛,仙姿飘然,递出一方绢帕,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矣让他听道:“擦擦吧。”
只是,互相僵了许久,也未有人接。少年收起剑,自顾自远去。
真的一点都不扯上关系。
原本话多的性子竟也这样寡言。
晴云只当他累了,浑然未觉少年眼底饱含杀意。
石牌上的消息也很醒目,这次倒不仅限于一派一宗,而是所有弟子皆能看到。
除了实时更新的战况之外,不出意外——果然有晴云手持魔剑的留影。
“这是正常修士干出来的事吗?诸位道友看见没!我不得不承认确实几分仙骨英姿,脱俗的气质,应战的风度,甚至是宽阔的胸怀,可真让人宫寒啊。”
——拐弯抹角,自然不屑于借邪魔外道的手。
——阿弥陀佛,施主体虚不如多练练体,至于魔剑相信国师不会放过。
——嚣张,这不是公然挑衅吗?
与魔征战久了的众人,自然不屑为伍,也瞧不上,只是一干诋毁声中,也有一些别的声音。
——糊成这样还好意思拿出来,拉低我石牌的档次。
——哇,如果我去问问她衣服哪里买的能问到吗?或者诸位道友有知道的,我很想要。
——我倒是觉得很好,人如此周正剑必然不差。
“……”
这倒是与晴云预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但似乎也并不坏。
不知那派的长老表示了自己的见解:“这些小辈倒是很气度不凡啊,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也未多在意,只是这几天司九婴明显有意避开了他,加上逐客令下,远远望一眼都是十分困难。
不就是走的近了一些,还要那般刚正不阿,相熟,也胜似不熟了。
第二天,晴云也如约见到那绰号叫杀妻证道的落花楼弟子。
风霜阵阵,眉目凌冽——祁阮?!
现在应该叫他风霜剑主。
不为宗门出力就算了,怎么就还成了对手呢?
晴云唤出雅卷暗自诽腹,为了迎合这副躯壳,他还特意改变了习惯与剑法。
“姑娘,请招了。”
……
“来。”晴云依旧是淡淡的。
武学一道最求瞬息之机,剑锋相接,已过百招。周身灵流已是固化下的威压。
风霜剑,名不虚传。
挥剑便有浩然意境,饶是眼下的晴云在他手下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剑如冰花剔透,寒气流溢。
确实是个好苗子。
雅卷暗寂内敛,淬出几点星光。
祁阮天之骄子。
晴云亦身经百战。
众人只识名门剑法,高深奥妙。却不知若能够历经生离死别,师仇友恨,亦能够自创一脉。
他的修为废过,便知有时自己的经脉灵流亦不可信。故而雅卷缓慢,却没有千钧威慑,反而与掌拳相辅相成。
二人都灵流大小有云泥之别。
但气势上,不分伯仲!
同这样的人对招,有时也依于本能,很快便纠缠至两道虚影。
祁阮尚有余力,还有心搭话:“师妹是剑宗人我怎从未见过?看名字原以为是同门师兄,但这招这剑太奇怪。”
晴云沉默不语,只以一招上挑生生挑开风霜剑。
余威未平,削去祁阮一缕鬓发。
玉雪飞花,烈火烧灼,晴云在生气。
全宗供养,名师指点,竟然在这种地方开小差?
群英荟萃的宗门大比,轻佻无状,该打。
这一招便如疾风骤雨,呼啸而至。
“剑主?”晴云冷笑一声:“过江之鲫,不足为奇。”
此言一出,剑芒忽至。
嚣张狂妄,但过分的冷静。
祁阮应招似乎并无变化,但细枝末节已经截然不同。片片凛冽的剑花如火雨骤临,灼出一方净土。
看似纯良无害,甚至没有灵流的波动,实则不然,分明是已经对其掌握到极其可怖的地步。
铮铮作响的刀剑下,已战至不分昏晓。
擂台之外的人越聚越多,虽说结界之内不受灵流影响,却依然能看见边沿时不时窜出几簇透亮结晶。
再在须臾间被焚烧殆尽,徒留剑息的魔氛氤氲。
有人纳闷地嘀咕了一声:“这姑娘什么来头,怎么有些章法像我宗的呢。”
这话一出口,在场有点见识的长老和弟子,定了定神,确实隐约能看见点影子。
战技花哨繁杂,像是百家杂糅的招式,但这些招式之间,却连贯之间又确确实实是名门正派的气场。
“每个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还和你长得像呢。”另一个人道:“仙子能和风霜剑打的有来有回,你能吗?”
话一出口,全场静默,确实要有几分实力。
轰雷阵阵,这份约战,也终于近了尾声。
猝不及防被晴云近了身,祁阮竟在剑锋相接时被撞了出去。
二人气息皆不稳。
风停雨息,脚下的地面却开始震颤,崩塌,瓦解,徒留个结界依然完好。
雅卷与风霜错峰相接,各自指向相对之人的喉咙。
乍看上是差不多,但雅卷四尺三寸,比普通的剑长那么一点,胜局便也是在那一点上。
“承让。”晴云眉头一皱,雅捐如尘散开。
少女眉目过于冷淡,因此说话做事都像不曾放在心上,仿若无人能令其她动容。
对祁阮——风霜剑……
他真的做到了?
从身为修为尽废时的废物时的所感所书,到现在靠自己赢过新一代剑主——他没什么实感。
日光清亮,照在晴云身上,暖融融的。
久违的,感受到了几丝雀跃的心跳,神情却是冷傲自持,眼睛明亮如春水。
好些个修士忍不住红了脸。
这场持久的,以弱胜强的对决,不止有弟子与长老在看。
司九婴自莲台上俯瞰,目光迷离。一直以来他都将所见所闻与梦中残像分的很开。自从心中开始起疑,便第一次发觉竟是如此混沌。
身形,样貌有些微不同。
但其它的都与梦中的那个’晴云’毫无区别,
这套剑法,他在梦中看过无数次,从起至落。甚至有那么几回是打在他身上的,眼下明显更为完满。
司九婴闭了闭眼,他几乎笃定,失去的那部分记忆至关重要,所以才会被千方百计的抹除后重塑,或许是天命牵绊。
即便会被那份记忆所累,晴云亦会因此与他分道扬镳,这是他的直觉。
那又如何?难道他漫长的岁月就不是一个人吗?不过短短几年而已竟生出几分不舍。
心里如此想,隐隐察觉到一道视线自下而上的扫来。
于擂台之中遥遥望向莲座之上。
太熟悉了,熟悉到耳旁亦有撕扯神经般的刺痛感。眼前隐约有晃动的玉冠珠帘,沛然灵气翻涌,眼前的已不是修士而且装备齐整的魔境将领。
谁要征伐?谁要发令?
他当真病的越来越重了。
不是关于一些难以启齿的**,就是最原始的丧心病狂的冲动。
想要压制便要不遗余力的忙起来,他已经尽可能做多,可惜稍一松懈,这感觉又如鬼一般缠上来。
除了厌烦,还有一些他本人都不曾察觉的羞恼,到底还是心里不太自在。
只看了一会便扶手离去,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从未来过。
晴云仰头看向长老席位,却什么都没看见。
是了。琅韵从不参与此事,司九婴避他,连一道的靖羽也不来。
喜悦之后竟有些浓郁落寞涌上心头。
理智告诉他,你以前走的便是的这条路。可内心的确是闷闷的,这副身体还是孩子心性。
“惜败啊惜败。”祁阮看起来依旧笑意莹莹:“姑娘赢了还不开心?”
见少女视线偏移,他亦察觉到空荡荡的长老台。回想那些剑意浩然有力,却像是心死孤身之人所创。眼下的姑娘正是妙龄,他便擅自提气,朝天挥出一剑。
结界已闭,周遭温度骤降,自二人中落出极繁盛的落雪。正衬晴云如今孤高的气质。
祁阮道:“姑娘不愿说,可以。但我可不会忘记,终有一日我会讨回来。”
和花言巧语不同,祁阮不愧是女人堆里长出来的,够敏锐,也够细致,一个胜负的结果,如此做便刚刚好。
帘溪峰之内祁阮得的青睐,不全是因为他各处扫荡秘境。
招数用到晴云身上,他那点落寞一扫而空,还未等她回应,祁阮又开口道:“从第两千零七百七十招开始,有魔域功法的痕迹,到两千五百零一十六。又因为是魔剑,所以要稍强一些。”
“此剑本就是友人所赠。”晴云未有隐瞒:“魔域之人。”
确实会有所不用,他一直想问。
“魔域本就与我界水火不容……并非是说姑娘朋友。”像是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合时宜,祁阮转而换了口气:“魔气入心,最易道法相冲走火入魔。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魔修多狡诈。
晴云抬头:“他是个好人。”
浑然未觉此时弟子云集的晴云,当着整个修真正道的面,吐字清晰,声音轻缓的表示:“他道心纯粹。”
“我不执于他人眼中道的正邪,剑主也不必与我争论。这是比武的地界。”
这几句话,一字不落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原本略有嘈杂的声音微妙的安静了下来。
魔域?友人?
那个嗜杀成性的地界,能有什么道心纯粹的好人,退一步说,知道如今的结界是为何所设吗?
祁阮眼皮一跳:这姑娘怕是疯了。
晴云摇摇头。
他很感激司九婴和顾长云,尽管……他们现在并不在,也不知道。
但前世的事,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
想了想,晴云的表情多了一丝诚恳:“我不执着正邪,却并非不辨对错。魔域也并非全是残暴之人,正如某些名门正派,也并非全然磊落。人贵在,选择。”
“还挺温柔和善。”
晴云这么说着,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