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太过惊悚,晴云并没有困意,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反倒更加刺眼。
身上的药香正浓郁,手旁还放着一颗火晶,烤得他暖烘烘的。
他啃着饼,眼底便笼出一层雾,整个人心事重重。
关于夏白绮,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精通易容和偷窃的人偏偏以身犯险,还有长出羽毛的奇怪样子。
晴云也有自己不能言说的东西,或许正因如此,他能理解夏白绮付出的代价何其之大,甚至不惜搅乱天下。
被恩义牵绊,捆绑,然后受其所累。
这便是他追求的自由吗?明明曾经怀着侠盗之心。只是这场浩劫之后,修真界便再也不能漠视魔域了。尤其是受创最重的六阳书院而言,皇权近臣的他们会说:安能受此奇耻大辱!
曾经他也如此莽撞,晴云能忍不住去思索。
夏白绮,更像是个走投无路的人。
那个孩子,在食不果腹的环境下被收养,可以吃得饱穿得暖,又有什么比这些更要紧呢?所以尽可能的乖巧,尽可能的帮忙,但他也许只能照顾弟弟。
那时候的他又观察了多久才能仿的那般惟妙惟肖,妆容,神态,步伐,甚至语调的缓急。
或许也有被看破的时候吧。
但只是惨,惨而已。
何时能当做一个上的台面的借口了。
晴云闭上了眼睛,冷风吹拂他的脸颊,反倒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到了前世,前世的夏白绮待在寒山也应该同当下的目的是一样的,但……他或许才是真正为顾长云挡劫之人……
顾长云,字承意。
据说这个字是她娘留的。
承什么意?
要他承下她们的夫妻伉俪之意,还是统领魔域之责的意。
还有夏白绮费尽心思,给众人看的那些幻境残片。
幻像里,白绮说药已经练废了,但他的诅咒却是实打实的。从结果来看,他真正的目的更像是揭破人的残忍……不太像给他们看的。
晴云隐隐觉得他肯定漏了什么事情,他眉心微蹙,下一刻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体弱不宜多思,尤其他现在重伤在身。
伸出手再看时掌中已是魔气萦绕,正蚕食着原本的真气。这二者不兼容的气势同顾长云的处境如出一辙,但比起前者的相冲,晴云的更像是在竞争。
——众道离心,修行不正。
他叹道:“怪不得说邪门歪道厉害,这不比我勤学苦练来的快多了?”
只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是自作聪明,若非司九婴的箭快枪一寸,他就真的灰飞烟灭了。也幸好,前世的修行尚且有用。
能动之后,晴云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当他走出房门,看到古桃比原来的更为茂密,极盛的粉红下是根茎交错延在地脉,把环水的岛屿连接上河岸,成了一条路。
再一眼,猝然消逝。
桃源福地虽有人管辖,但地处偏僻,又多用于祭祀游学,附近便都是些靠耕作而生的农民。他们隔着古树茂林都看见了那场风雨,惴惴不安也不知何处何从,天有异象,便聚在桃树下祈求庇佑。
只不过他们并未看见君溪灵散,但是周围的房子已然没有完整的,乌泱泱冲来一群人散的散,跑的跑。只留下个温和可亲的少年拖着个人,白衣上淌着斑驳血痕,显然是历了一番险境。
“小兄弟你这是……”
有人上下打量着琅韵,小声询问,
“后山逃出来的?那边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吗?”
一个的农夫壮着胆子问道:“没见过,你…你是哪里的人啊?”
“昆仑山。”琅韵早就把剑收了起来,只拖着晴云,他伤的地方最碰不得,身上的血也是他的。“后山魔物已经清理干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们还是不要继续住在这里为好,毕竟君溪也不在了。”
他说了半天,抬头便看见一众村民茫然失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含糊。
他们那里知道什么魔物,又怎么会看见君溪。
于是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里的已经不能种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晴云:“劳烦,还有屋子能让他躺躺吗?”
鲜少有求助于人的时候,琅韵低头垂眼对那些村民道:“真是抱歉了。”
桃源的村民大多淳朴,再晴云休息的时间里,琅韵倒是极有耐心的说完了事情的始末。那些人或惊讶,或惋惜。呆呆望着曾经的旧处。
“真有神仙庇佑啊,俺以为俺娘哄我嘞。”
琅韵道:“没有白上的香火。”
“那是不是也有祖宗庇佑?”
琅韵道:“那是自然。”
“那小兄弟,你是不是神仙。”
“我是。”
“瞎说,都是死了才能当神仙……”
晴云站在旁边,看着琅韵有一搭没一搭的应话,自己却没有上前。
他现在浑身是伤,眉眼间的杀意藏不住。同人交谈只会把人吓到。
远远地,有什么东西要扑到他的怀里,只是他还抱着长空剑,软绵绵的东西便被撞飞出去。
晴云看了琅韵一眼,见琅韵还在人群中,便习惯性摸着剑身哄:“好剑好剑。”
这时才定睛一看那毛茸茸的东西是只灰黄色的毛兔子,那兔子似乎非常不满,直接在晴云的脚边撕扯裤脚,而剑也斗气一般隐隐发颤。
“兔子坏,兔子坏。”晴云面无表情的迎合,又把兔子往外踢:“你这么帅气的剑和小动物生什么气啊。”
奈何长空根本不吃这套,兔子越挠它越是要出鞘,阵阵剑压下这兔子竟也不跑,不知是气剑还是气晴云。
晴云躲来躲去躲不开,便从兜里掏了瓶剑油。
“昆仑山最好的油,没擦过吧。”
以琅韵的行为,剑既然不能杀人,必会拿去切菜,或者用来刨土。不论是无灵的尺剑还是有灵的长空,应该都未逃脱这个命运。
长空的嗡鸣果然停了,但也直接出鞘了。
这应该是可以擦的意思,他拿着那瓶剑油,剑上印却是自己凌厉的眉眼,许是剑的锋芒太过,几息之后,脸上反倒有了血痕。
许是察觉到杀意,雅卷先一步无召自出,格挡在晴云身前,本就不快的长空更是要雅卷争个上下,慢慢悠悠过起来招。
晴云僵住了:“不要打了……”
不是自己的本命灵剑,晴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越来越多人看过来,他自己尴尬的脸都发烫,想逃时,长空收剑回鞘,他才松了口气:“老师……”
“帮忙拿个剑都能打起来啊。”琅韵收了剑,另一只手却擦过那道血痕。他面容沉静,眉宇间是一贯的温和,只是看向晴云时,多了些许无奈。
这样子反倒让人莫名的安心。
“你回去养一养吧,我带着你不好干活。”
“干活?”
“君溪用自己的灵气粘合了地脉不至于崩毁沉底,但是人活于世生死之外还要有立身之本,我要带他们迁走,顺便还要开垦一块新的肥沃的土地。人只有吃饱,才能真正的活。”
琅韵在这方面倒是从不吝啬,晴云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才道:“我可以帮忙,虽然有伤但还是比一般人有力气多了。”
“你愿意?”琅韵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剑油:“不要娇气的,也不要逞强的。”
“师尊,不管有没有你,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无论前世今生,琅韵收养他都是不争的事实。晴云低声宽慰道:“我是你教出来的。”
琅韵有些出神。所以当那瓶剑油塞到他手里时,琅韵猛然收回了手。
“不擦不擦。”
晴云只是朝他笑笑,扭头就去抱那只在脚边的兔子。然后犯嘀咕:“不知道哪来的,老缠着我,这么肥削了吃兔肉不错。”
琅韵:“……”
他刚刚完全在想别的事,这是才把视线聚集在那兔子身上,那兔子毛蓬蓬,显然被照料过,此时钻在晴云怀里,俨然是当窝了。
“但是听说兔肉挺上火。”晴云叹惋:“还是放了吧。”
琅韵心情也是好了起来,有心玩笑道:“不如想想给你师弟带点什么。”
“师弟啊……。”
当年有缘无分的,短命的靖羽。
至今都不知道他怎么拜入门下,当年也不知道他因何而死,若不是重生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师弟。
缘分太浅,晴云想到了在靖羽身上看见的咒印,只是没看清,不知是不是和祁阮的是同一种。
但是,靖羽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缺的世家子。听他的意思,是心悦于琅韵,可仔细推敲,又觉得不对劲。
琅韵写的一手好字画,他却一个字也不认识。更重要的一点是,这家伙也不学剑,和当年传言中死的剑道天才只占半个边。
那……应该不会死。
晴云转过头,望着被日光穿透的树荫,细碎的风声穿过树叶,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发芽,天地之间一片翠色。
还是祁阮。
晴云想遍了所有人,还是觉得是祁阮,靖羽或许和他重生引发的波动一样,是个新的意外。
如今但愿一切都来得及。就像这些新芽在废墟中破土,终会有自己的光明。
风抚水面激出层层涟漪,也吹开了他的发丝。
晴云抬起头,清风拂面。
他动了动发酸的胳膊,有些头昏,一回头,却看见司九婴挑着灯向他走来,神情冷淡,另一手拎着个盒子。
“修仙是求长生,你倒不要命了。”
晴云随意走到一处廊下坐下,他忽然觉得很是知足,虽然他未必能和司九婴相爱厮守,但司九婴仍在身边,愿意执灯相看也足够了。
“我已经找好了新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的常山愿意收留,只是我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当……”
“不是。”
“我还没说完。”司九婴的眉峰见面开始就没舒展过,纵然已经算有了短暂的平和,一连几天他的眼眸中依然有郁色,看着晴云熟练的包扎吃药,复又将视线投向远处。
破败的房梁同树木延出的枝杈混在一起,在火光中形如鬼魅。
“安阳的手段,似人亲人就利用,非人恶兽就驱逐,没有一点余地,也没有任何中和。”司九婴道:“我或许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晴云摇头道:“这种容易遭天谴。”
“……。”司九婴道:“人啊,就那么轻易的利用和破坏,有些傲慢了。但是能够以百年寿数去角逐万年千万年的战场,是有傲慢的本事的。”
“你不认可他吗?”晴云停顿道:“权利落在你是手里,已经不需要想太多。”
司九婴没有作声。
他做事或者思考,向来都是沉默,对于自己没有定论的事,他也会心有迷惘,听一听也无妨。
“可……”司九婴问:“我若真的做不好……”
“你看安阳就不会想这个问题。”晴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我说他的方针也没错,但于私情就算你站在所以人的对立面,即便是堕魔杀人,我也会站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