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门修的很小,大多只能纳一人通过,男人让让了门,摸着兔毛插话道:“真看不出来,在这里亲你可一点也不近那个笑嘻嘻的小哥。”
“见我就跑,抓都抓不住。”
“可不止。”老板道:“方才头也不回跑出去。”
司九婴面色不变:“你是挺凶悍。”
“不如我呵护你一下?”晴云双手摊开,“改改性子。”
“消受不起。”
“世间罕有!”
司九婴又问:“办完了吗?”
一月扶正眼镜道:“晴兄已经把眼镜还给我,应该是事了,我先前还同他提起这里,以为讲师的副业相当隐秘呢。”
他顿了顿,似有些轻松的说:“我本来要送他一块。”
一月不似看起来那么刻板,有人搭腔,他便会接。司九婴没有介怀,但这句话说完,他却眼皮一沉,轻轻敛了视线。
“漂亮吗?”
一月浑然不觉:“是只墨绿小狗。”
司九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拂袖离去。不问,不提,隔阂会自然产生。他没有找到说话的好时机。
身后偶尔传来晴云与一月的轻声谈笑,司九婴一语不发,莫名有些酸涩,令他有些难受,步伐不免更快了些。
晴云急促的说:“等一等我,我追不上你。”
“……”司九婴脚步慢了慢,不远不近,应上‘可望不可及’晴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闹脾气。
一月和店家辞别,也是茫然,随口道:“是因为你出门没有同大人说吗?先生他……不要紧吧……”他说的声音很小。
“是不是有点看的太过了……”
他一低头,便对上晴云的眼眸,一时半截话便噎在喉咙里,再未说出来。原本懊恼随意的神情,却有即过的冷然,缄默却清透。
好像把他看穿一样,他想解释,晴云却转过脸去,光线变换,语气依旧。一月喉咙一紧,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眼前这个温和少年真在须臾之间变幻森冷的脸。
晴云笑道:“椅子要比他多四个轮子,合该我去追。”说着真的多贴了张符箓,吱吱呀呀跑走了。
司九婴不紧不慢,满天桃雨飘飞,溪流蜿蜒而过。他给车子让了条道。
晴云咕噜咕噜就走到了前面:“九婴?”
“……”
“大人?”
司九婴道:“干什么?”
“你不舒服?我给你看看?”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着。”
晴云回过头来,阴沉地说:“情深人不寿。”
司九婴这才肯抬眼瞧了瞧晴云,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易觉察的手腕一松:“你想说什么?”
晴云却松了口气一般轻轻托住他的手,指节摸过手腕,手绳落下,刚好盖住淡淡红痕。
“别为难自己。”
司九婴想把手抽出来,一言不发,又想退开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始终没动,压着声音道:“撒谎精。”
一枚银针,悄然扎在了手上。
司九婴眉头一蹙。
倒不是觉得疼,一股暖流自胸口浮起,灵台清明,前所未有的舒缓。
“不用真气总手软。”晴云道:“锉了石头就好多了。”
他自然而然收回手,压在一旁的木扶手上,笑眯眯的扶着脸:“你这样守礼良善的人,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
司九婴心生警觉,又觉得哪里不对,说:“麻烦?”
“一点意外我会包容,你又何必挂怀。”晴云轻轻巧巧地仰躺回去,这桃树枝繁叶茂,满天红绸舞动,行人来往,他们只能挨着,才能把话说清。
他仰着头,呼吸几乎伴着睫羽起落。
“其一,不好南风。”
“其二,和我老师算一辈。”
“其三,于我是朋友之谊。”
“而你又为何笃定我会需要?”
司九婴像是被说住,沉着脸嘴巴张开又合。
……至少我没觉得是麻烦。
可这事顺他的心意似乎也不对。
司九婴有些无力,哑口无言,晴云似乎对谁都是这般。
他忽然有些答不上话了。忘了自己从不轻易置评,只是被求一两次,便擅定他接受,难免有点自以为是。
他想说的,未能说的,都在这根针上变得愈发多余。
原以为自己的方式还不错。
然而那仅限于晴云也如他一般在意的前提下。
司九婴别过脸去,殊不知他以为的漠然,偶尔沉默这是他掩饰茫然和无措的手段。却不知他方别过,就有人于他影中含情脉脉。
半晌后。
司九婴:“拔针。”
他嗓音沉重,再回头眉眼幽深,晴云忙坐直了。
不知是不是晴云手忙,针退出来后不是以往的红点,细小血珠凝在细白手背,顺着弧度便滚落下来。
一滴入水,悄然不见。
下一秒,他的掌心便被塞入了一方丝帕。晴云挠了挠头,这次是他失语。
他尴尬笑道:“疼吧?我给你吹吹……”
“没出血你就不问。”司九婴皱着眉叹气:“庸医啊。”
“是是是。”
“……出门记得留个音。”
“好好好。”
见司九婴不再别扭,晴云也乐得清闲,当晚躺在床上,却是满面犹豫。
自从他猜测夜九婴开始,一直在尽力筹谋。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心绪不稳,而彻夜难眠。
悲喜交加下心口有些抽疼,久久不得平息。后来忍不住,趴在窗沿上,透过窗棂的空隙,更深寒露,四下无声。
司九婴大抵不会想到,他乐意的很。
不如说,巴不得就此结亲。
可他贪恋至深,才拒绝的断然。
见过真正的情真意切后,便总是哪里都差了味道,而现在都司九婴还不懂,拘于契约,拘于礼节,或许甚至隐有对亏欠的弥补。
独独没有晴云想要的那一份。他再是依依不舍又能如何?
“师尊,这时候我倒是真想学你。”
只不过他没说出下半句,便关好小窗,黯然闭眼。
可惜,学不来。
而这一晚上,司九婴也并不踏实,翻来覆去蒙了汗。
梦里,他仿佛又被重锁加身,好似还在那无尽虚无中囫囵度日。
雾色的景象模糊不清,脚下是燎原烈火,寸寸灼烧他的皮肉,虽不至死,却也难熬。时间淡去,空间模糊,要他就此停驻。
他垂着头,满头碎发混着血,粘在一起实在难受却无法打理。仔细想想,来自哪里,不知道,去往何方,也不知道。
不清日月,不明黑白,时间无度。
唯有这……
这锁链是……安阳寒瑞亲手给他扣上的。
“……都是你一意孤行,身份高贵,灵魂不洁…不过只要你听我的,我就带你走。”
安阳寒瑞……像在求他。
朦胧泪眼,款款深深。
司九婴瞪大了眼,最终未出一言。
不听!
他看见安阳寒瑞丢下一纸白扇,渐行渐远,回眸隐有愤恨。
漫长的等待中,他无知无觉,他一个人,连生息都没有,犹如长长久久的沉睡。
直到,他看见对面遥遥另一个,男人一袭黑衣,背着一杆墨金的长枪,朝他这个方向走来。司九婴睫羽微动,四目相对。
那男人先是一愣:“这里怎么有人。”
司九婴太久未说话,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挣不开锁链,魂魄齐全也有魂归天地的一天,或许是谁而言并不重要。
但那男人却似乎不这么想。
“七窍闭塞,恶火啃食,你犯天条了吗?”那男人噗嗤一声,笑道:“这么一想,只要天下有一个人比我更惨,我就笑的出来。”
不知这男人是不是呆的久了,四周的景象开始有所变动,琼楼隐现,灯火之间,箭羽扑朔。那男人隐有所觉,收声又道:“我有点急,做不到为你缓苦,但我借路,留一缕旧友红纱,横纵六道,祝你早日圆满。”
说罢便把红绸系在司九婴的发上,扬长而去。
这里无风无雨,只灼魂灵的火海并未因此而改变。这是梦的前半段,压抑,克制,好像亲身感受到了那股沉闷。
司九婴想动动手指,却只有僵麻,破败的旧衣唯有一缕纱红。
他忽然很累,伴着浓浓困意,明明本该就在睡梦中。
可他却异常的餍足,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虽然想不起来。没有晴云,没有安阳寒瑞,大抵就该这样结束。
奈何梦境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命运也没放过他。仍然是梦,却已是另一番光景,只是他的处境未变过。
那男人似乎再没回来,而他赠的这条红绸却有了变动。初时只是细小呢喃,之后一天比一天清晰,甚至逐渐有了影像。
司九婴并无兴趣,应该说对如今的他而言,什么都食之无味。
影像很模糊,声音却清晰,甚至是震耳欲聋。
“不知这里住着那位仙人,家师病重还请分些福泽,愿他早日康健……”
这声音不掩急迫,带着哭腔哽咽,尽管不知什么缘由,无力与哀求却总是让人动容。
哪怕是已经麻木的司九婴,也能从语调中频出几分绝望,但想若医术有望,谁会来求仙问道。
但梦中的司九婴只能木木的听,而后,不加隐藏的,望向模糊的残影。
“是我不好,我不该愉习剑术,此刻若有谁真的能救他一命,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量起那个模糊背影,又瘦又小,近乎算得上羸弱。虔诚,似乎这是梦中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
又总觉得几分熟,但是总记不起。
于天地之间,仅有虔诚无从可改,心有余,而力不足。
能感受到风是暖的,阳光温和,还有几声虫鸣,司九婴最终闭上了眼,口齿合拢轻轻一吹,红绍便落了地。
这场梦里,他更像是既来之则安之的看客,而看的大抵是众生之苦的其中一个的一个缩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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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