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面圣 · 续

赭黄龙袍在皇城中行进,随着太阳运转辗转于一座座宫殿之间。日头西斜,余晖初现,橙红泼洒在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上,衬出丛间漫步的紫红。

“朕记得,你是白龙元年殿试第一,对吧?”

敖丙单手托过嫣红花朵,细细观赏。

“正是,陛下记性甚好。”

哪吒抬手作揖,表示肯定。敖丙直起身来,微微一笑,慢慢沿石板路行去,哪吒跟随其后。

“那是朕即位的第一年,朕亲自出题、监考、批改,自然记得清楚。一晃五年过去,你都做到中书门下侍郎了,前途无量啊。”

“全赖陛下栽培以及恩师教导有方。”

“哪吒,你现在可比以前谦虚多了。若是在幼时,你定会说是因为自己天赋异禀。”

“人总是会长大、会明事理的。”

“你作为勋贵子弟,不仅没有躺在父辈荫蔽下得过且过,而且还凭借自身才华与努力到达比父辈更高的位置,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陛下召臣前来,只是为了聊这些?”

原本设想的君臣问答千古美谈化为镜花水月,至此,哪吒终于不忍提出疑问。

“不急,你才刚刚上任,未来有的是时间策问。你我五年未见,今日只是叙叙旧。”

敖丙轻松回复,继续向前走去。一段路后,觉察身后久久没有回音,心知肚明。

“爱卿沉默不言,可是有话想说?”

“确实如此。”

“但说无妨。”

得到准许后,哪吒又思索片刻,终于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抛出。

“陛下怎么看待白龙转世的民间传闻?”

“爱卿对此作何感想?”

敖丙却并不接招,反倒抛回给他。不过哪吒对此有所预料,毫不迟疑侃侃而谈,语气平静有力,像是已经思考很久。

“世上岂有鬼神哉。所谓鬼神,不过人心所思,寄情于物,聊以慰藉。然人心一念终为空想,又怎可无中生有凭空造物。若无黎民耕种,何来谷桑满库?若无军士搏命,何来国泰民安?历朝历代谁无鬼神传说,可当社稷崩解、巢倾卵覆之时,可曾显灵救世力挽狂澜?由是观之,白龙转世之传说实为百姓共同愿景所凝聚的故事,不可当真。”

敖丙停下脚步,静静听完这番论述,若有所思。

“爱卿会有如此看法,是与过去经历有关吧?”

石板路两侧花草延伸扩展,朦朦胧胧化为街道房屋。衙役公人进出忙碌,披发犯人喊冤不绝,家眷侍婢恸哭哀求。

就是他,那个遭雷劈的扫把星,一定是他害得我爹受牵连入狱!

一块石子擦脸而过,温热液体随后流淌,弥漫铁锈气息,划过脸庞,自颌下滴落时已然冰冷。接着又飞来许多东西,击中身体各处,疼痛四下而起,只得咬牙抬臂抵挡。这些东西从何处投来已不甚清晰,记忆只余许多模糊身影在叫着骂着,耳中充斥“活该雷劈”“害人不浅”之言。

赤红瞳仁抬起,从灰暗往事中挣脱。

“回陛下,此乃事物本质,就算臣幼时没有因传说受到欺侮,只有一日还在学习,终会有明悟之日,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敖丙微微点头,面带愉悦,看得出来对这个回答很是赞许。

“答得很好,不愧是朕亲笔提点的状元。”

高头大马尽城游,谁人不知状元郎?

马蹄哒哒作响,一名如玉郎君乘于骏马之上,胸带红花,春风得意,围观人群无不艳羡。

那就是状元吗?

正是,我父皇还将他的文章拿与我看。

大大的红色眼睛眨了眨,转向身旁的湛蓝眸子。

可真神气,我以后也要当状元,那样就没人敢再说我是祸害了。

软乎乎的小手伸来,拉起指节处已生出硬茧的手。

那我等你当上状元。

“臣谢陛下恩典。”

哪吒抬手作揖,敖丙笑着挥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谨。

“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哪吒眼神一变,垂眸默思,耳旁簌簌响动,似乎来自极遥远之处。

你还好吧?

藏身之所拨开一角,一束阳光刺来,晃得来者面容模糊不清。

没事了,我已经让随从赶跑了那些孩子。

双眼逐渐适应光亮,只见一同龄孩子站在面前,眉清目秀,着装淡雅,气度不凡。

谢谢。

他低低地说,有些别扭。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一只小手伸来,想将他拉起,却被猛地拍到一边。

不关你事。

大胆!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吗?

一声怒喝震得他浑身一颤,这时他才发现,那孩子身后还站着几名成年人,右手均反握一柄长形物体——父亲告诉过他,那是皇家卫率才能佩戴的宝刀。

退下,你吓到他了。

是,太子殿下。

那孩子斜睨而去,斥退侍卫,声音不大但颇有威严。

我看你体格健壮,大抵也是个习武之人,刚才为何不反抗?

小手再度伸来,这次他没有抗拒。

我不想弄伤他们。

他借力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

我天生神力,和成年人对练时都常常将人弄伤,更何况那些官宦子弟。我不想再给爹娘带来麻烦。

原来如此。

小手仍未松开,依旧紧紧相握。

相遇即是缘分,我叫敖丙,交个朋友可好?

我叫……哪吒。

他扭捏地看向别处,悄悄回握掌中温暖。

“记得。”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当然记得。

湛蓝眼眸流转,笑意染上眉梢。

那么兄长能否接着告诉我,拜堂过后要做什么?

不远处,府邸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喧嚣异常。街道尽头唢呐奏曲,红艳艳的迎亲队伍缓步行来。八抬大轿,高头骏马,宾客如织,好不热闹。

就是入洞房了啊。

他大大方方地说,得意展示着自己的见多识广。

入洞房是什么?

不知道,上次听戏时咿咿呀呀的睡着了,也没听见。

闻言,他又有些颓唐,但还是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无知。随后眼前一亮,叫停牵马随从,从马背一跃而下。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个人问问。

未待回话,他便一溜烟奔向迎来送往的喜庆门庭。待敖丙也在侍卫帮助中下了马,正欲同去,他却将衣兜揣得鼓鼓囊囊,气呼呼地回来了。

真是的,那些人也不知怎的,话还没说完,给几颗糖就把我赶了出来,还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他从兜中拿出两颗糖,剥了一颗放入口中。

他们这样做,也是有理由的吧。

敖丙接过另一颗糖,含在口中,甘之如饴。

可是我不想等长大,我现在就想知道。

哪吒仍然望着那喜气洋洋的府邸,目光炯炯,燃起不服输的星火。

既然人们不肯说,那我们就自己去找答案。

两双眼睛无意对视,火焰自赤红始,顺着视线缠绕延烧,点亮如苍穹般澄澈的湛蓝。

“我……”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想必爱卿也是腹中空空,留下一起用膳吧。”

哪吒正欲启唇作答,却被敖丙出言制止,话到嘴边只得强行咽下。眼角余光一枝嫣红闪动,晕染扩散,充满眼前。

红布飘落,稚嫩脸庞定定地望向他,眼中带着期许。

那等长大之后,我们就成亲好吗?

“好。”

注释

1. 关于称谓:古代是绝对不能乱叫“大人”的,这个称呼是父母专属,直到明清语意才开始泛化,用以称呼官员,随便使用这个称呼可能会被视为冒犯甚至送官。现在的文化作品很多都是没有考据过对应朝代的礼仪习俗就管官员叫大人,岂不是到处认干爹?

2. 实际上“父皇”一词在唐代也未出现,太子对皇帝也是直接称呼“父亲”或“母亲”(武则天),不过由于本文只是以唐朝为原型来架空,所以这点是作者的自由发挥,用于尽可能减少额外说明——不用“大人”的称呼是因为知道其乱用后果之后着实膈应。

作者的话

1. 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藕(确信)

2. 藕虽然嘴上说着不信鬼神,但实际上比谁都在乎被称为“不祥之兆”,要不是有饼这个挂念和太乙指导,估计早就黑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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