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若不处置袭人,她们就把袭人捧的高高的,让府里人知道,凡从老太太那边叛变过来的,她们会给许多好处,绝对不会亏待。
王夫人道:“恐怕袭人在老太太那里没什么分量。”
如果真有分量,就不会投靠她们了。
薛姨妈随意道:“在宝玉那里有分量也行。”
“不见得,”王夫人烦躁道:“宝玉从小在老太太膝下养着,行事作风跟老太太同出一脉。”
“明面上,老太太的心腹是鸳鸯,但我看,琥珀倒像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
“你再看林黛玉,她一直把紫鹃带在身边,似乎紫鹃才是她的心腹,但那个苏州带来的丫头雪雁,不引人注目,却对府里的事一清二楚,这就奇了。”
“她们这些人,都是狐狸修成的,宝玉跟她们在一起,恐怕也会这些障眼法。”
“我前儿听安在潇湘馆的眼线说,宝玉派晴雯送帕子过去,这才摸出了一点苗头,我想,老太太送宝玉的两个丫头,袭人只是给晴雯遮蔽风头的……”
鸳鸯隐琥珀,紫鹃隐雪雁,袭人便是隐晴雯的。
真正的心腹,要隐,真正的姨娘人选,自然也要隐。
出风头的早,被人盯上的也早。
薛姨妈吃惊道:“她们这么会算计?”
王夫人道:“这只是我猜测,并没有确凿证据。”
薛姨妈迟疑道:“那,不管袭人?”
如果她们把袭人捧起来,结果却如了老太太的意,让晴雯藏的更深了,她们何必要白忙活?
王夫人道:“不怕,我心里有数。”
既然她已经知道有晴雯这个木石党,当宝黛的红娘,帮二人私相传递,将来自会想法子铲除掉她。
现在先不急,除了晴雯,还有宝玉身边其他木石党,她得先一个个查出来,将来好一网打尽。
至于袭人,笼络抬举可以,但姨娘这个位置,肯定不能给她。
别说贾母、贾政,就是她这关,袭人都过不了。
烈女不侍二夫,忠臣不侍二主。
她一个老太太的丫头,变节投靠她,虽然她乐见如此,但心里对这样的人,却是瞧不上的。
利用她一阵子,等掌握了府中大权,再把她丢开就完了。
薛姨妈听懂了其中意思,笑道:“让驴拉磨也要在前头吊根胡萝卜,依我看,索性把当姨娘的好处给袭人,别人要问到名分,就说老爷不允,让他们先混着,等宝玉大了再定,如此一来,她也能踏踏实实帮咱们办事。”
此话正合王夫人心意,她点头道:“就这么办,她一个连清露上标的字都不认识的丫头,还想当宝玉姨娘,做什么春秋大梦。”
…………
贾敏坐了一时,问贾母道:“昨儿我听如海说,妙玉如今也在园里住着?”
贾母颔首道:“她在栊翠庵,你去瞧瞧她吧。”
众人听了,不由困惑的看向贾敏。
妙玉她们都知道。
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今年十八岁,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她便出了家。
之前,家里请她时,连下了三道帖子,她才肯来。
虽然妙玉在园里栊翠庵住着,但个性却极为怪癖,姐妹们邀她,去探望她,她都不见……
怎么,姑妈竟和妙玉认识?
想一想,林家是苏州的,妙玉家也是苏州的,八成还真认识。
她们对久闻不得见面的妙玉好奇极了,贾敏见状,笑道:“你们要想见她,跟我一起去吧。”
路上,宝玉忍不住问道:“莫非姑妈家和妙玉家有渊源?”
贾敏点头道:“她原也姓林,因同是苏州人,我们两家祖上便偶然连了宗。对了,除了林家,她和贾家、王家、史家也都是亲友故旧。”
“她爷爷在南京待过几十年,任的是南京礼部祠祭司郎中,掌理诸项祀典及天文、国恤、庙讳之事,你祖父那一辈的人,常和她家来往的。”
宝玉听了,便退到黛玉跟前,似有话要说。
黛玉道:“干什么?”
宝玉笑道:“她也姓林。”
不但姓林,名字还和黛玉一样,有个玉字。
一个林妙玉,一个林黛玉,听起来像亲姐俩。
黛玉咬唇道:“林之孝家的还有一个独生女儿,叫林红玉呢,那又怎么了?”
妙和黛没什么联系,但红和黛可是相反颜色。
宝玉嘻嘻笑着,他不觉得怎么样,只是觉得有趣,所以说给黛玉听。
黛玉没好气道:“你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人家现在是出家修行之人,红尘已断,你可不要没眼色,在她跟前提她的旧姓。”
宝玉笑道:“好好好,除了你,谁都不许姓林。”
黛玉瞪起眼道:“你作死呢,又拿我打趣!”
她顿了顿,反击道:“甄伯父有一个儿子,也叫宝玉,和你小名一样。”
“真的?”宝玉没听过这事,怀疑的看向黛玉。
惜春在旁边听了,笑道:“林姐姐没骗你,上回我在老太太那里,听老太太说了,金陵甄家,确实有个甄宝玉。”
黛玉莞尔道:“你们都是宝玉,不过,人家是真的,你是假的。”
宝玉奇道:“他也衔玉而诞?”
惜春道:“好像不是,只是听说,他配着一块青黑色的玉石,是一出生,庙里的方丈给的,太阳一照,那抹绿比帝王绿的玉石还莹润夺目,所以给他取名叫宝玉。”
黛玉已经忍不住笑开了。
宝玉便挨向她,笑道:“他戴的那块玉是真的,何见我戴的这块是假的呢?”
他这块通灵玉,太阳一照,也会发出五彩晶莹的光芒。
黛玉扬唇道:“你这块玉,几次三番都摔不坏,天下哪儿有这样坚硬的玉?可见是块顽石化的。”
所以,从小到大,她才一直说他是石头,就是因为他之前总为她摔玉,但就是摔不坏。
府里人都说他衔玉而诞,依她看,他明明是衔石而诞。
宝玉挑了挑眉。
照这么说,也挺好。他戴的是石头不是玉,所以,木石之盟是真的,金玉良姻是假的。
不过,戴块石头晃悠来晃悠去,总觉得有些窘。
宝玉扯着黛玉袖子,悄悄道:“好妹妹,你再替我戴两天?”
黛玉把袖子一拽,道:“说话就说话,不要拉拉扯扯的。”
宝玉正要说什么,已经到了栊翠庵。
众人拾级而上,妙玉得了信,在庙门处合手相迎,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她在前头引着路,贾敏带众人进了禅房,分左右坐在蒲团上。
妙玉按着礼数端茶递水,招待客人,但神色冷冷的,眉宇间还带着几丝不耐烦,明显嫌弃来人太多,扰了她的清净。
贾敏跟她介绍了众人,笑道:“我是听牟尼院的慧深法师说话,才知道你没回苏州,来了府里住,所以这次来看看你,你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妙玉道:“好些了,是我师父不教我回去的。”
贾敏道:“你师父怎么说?”
妙玉道:“她圆寂前,留下遗言,让我在京都静候,说自会等来结果。”
贾敏垂眸喝茶,半日不语。
当初妙玉出家,是因为身体不好,怕养不活,她父母寻思着,先让她带发修行,等她大点了,再把她接回去,让她还俗成亲,结果还未等到那一天,她父母就俱已亡故了。
她没了家,怎么还俗?
还了俗,又去哪里?
这两个问题,在她父母亡故前,必有交待的,大约跟她师父说了。
所以,她师父让她住到贾家,肯定是她家里人的意思,她家里把她托付给贾家了。
将来她还俗嫁人,自会有老太太做主。
只是,老太太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呢?
贾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妙玉家,大约给了贾家一笔财产,这笔财产作为嫁妆,给了贾家,就是让妙玉将来嫁入贾家的门。
但现在,贾家又没有合适年龄的男子,宁府那边太乱,贾琏的话,王熙凤不容,只能再等等了。
再等两年,宝玉大了,妙玉或可以嫁给他作侧室,不行的话,还有贾环、贾琮……
这种事情,老太太自然是不方便跟她提前透漏的。
想到这里,贾敏不由有些头疼。
且不说她们林家怎么看,就说妙玉。
老太太谋划的挺好,但妙玉是书香官宦小姐出身,和黛玉、湘云家世一样,虽然家里没落了,但以她心高气傲的个性,怎么可能愿意当侧室?
别说跟宝玉,跟府里任何人,她的身份,都要当正妻的。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妙玉尚未还俗,她身份仍是修行之人,哪怕栊翠庵在怡红院正北,她也不会和宝玉有什么。
贾宝玉一面听着贾敏和妙玉说话,一面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他额角猛的一跳,差点直接吐出来,太苦了,有生以来,他从未喝过这样苦的茶。
他忙掀起茶盖,一瞧,看到棕红色的茶水,认出来了,这是老曼峨古树茶,是普洱茶中最苦的一种。
这种茶,要连沏十次,才能透出甜来,所以也叫十日甜。
妙玉这是,只沏了一次,就给他端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