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槿死了。
闻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坐在一片废墟之上。天空是扭曲的暗红色，如同溃烂的伤口，曾经的城市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剪影，死寂的风卷起灰烬，像一场无声的送葬。
鲜血，温热的、粘稠的，从叶槿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浸透了闻栖的手指，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襟。那温度烫得惊人，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也灼穿一个洞。
叶槿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那片破碎的天空，瞳孔里最后一点光正在飞速消散。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逸出一缕微弱的气息，带着无法言说的遗憾与……一丝解脱。
闻栖听清了。
她说的是：“……也好。”
这两个字像冰冷尖锐的匕首一样，狠狠扎进闻栖的心脏，比此刻弥漫天地的毁灭气息更让她窒息。
她徒劳地用手捂住那个伤口，仿佛想将那些流逝的生命力堵回去，但只是让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监测到‘钥匙’生命体征消失……能量反应……急剧衰减……”
“警告！‘墟’的稳定性正在崩塌！”
“世界屏障……无法维持……”
脑内，观测所最后的通讯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警报和绝望的呼喊，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忙音。
失败了。
又一次。
她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她。没能救下这个世界。
闻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叶槿冰凉的额头，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就在意识即将被周围开始崩溃的空间彻底撕碎的前一刻，她感到怀中的怀表、那个代表她时隙使徒身份、也连接着观测所最终手段的遗物——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她的灵魂，将她从这具濒临破碎的躯体中强行抽离，投向无尽的黑暗与混乱的时间洪流……
闻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常用的那款雪松香薰的味道。
安静，平和，与她刚才经历的末日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她僵硬地抬起手，手指干净，没有一丝血迹。身体完好无损，没有疼痛。
只有心脏，还在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胸腔里充斥着濒死般的窒息感，以及怀中那虚幻的、鲜血的温热和重量。
她缓缓坐起身，拿起枕边那只古朴的铜质怀表。表盖冰凉，指针安静地走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但闻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掀开表盖，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行微小的、只有她能感知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轮回计数：04
当前锚点：-14天（至“钥匙”初次觉醒）
剩余重置机会：0
第四次。
也是最后一次。
观测所动用了最后的底牌，将她送回了更早的时间点。
这一次，没有退路。
要么找到生路，要么……与这一切一同彻底终结。
她赤脚走到窗边，刷地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
初升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她眼睛微微眯起。
窗外，城市正在苏醒，车流开始汇聚成喧嚣的河，早点摊升起袅袅白烟，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充满了庸常而蓬勃的生机。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精准地投向街道对面那家熟悉的转角咖啡馆。
临街的窗边，一个穿着米白色毛衣的身影正坐在老位置上，微微歪着头，看着窗外发呆。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细软的发丝被染成浅浅的金棕色。
叶槿。
活生生的，呼吸着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叶槿。
闻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历经毁灭后的疲惫，有深入骨髓的愧疚，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在看到这个鲜活身影时，悄然滋生的微弱悸动。
她想起上一次——严格来说，是“这一次”的未来——叶槿倒在她怀里，鲜血染红彼此的模样。
那句“也好。”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为什么是“也好”？
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在无尽的痛苦中，终于得到了解脱？
“嘀——”
一声轻微的内置通讯提示音在脑内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每日例行报告：锚点日，晨间6点47分。目标：叶槿。位置：确认。生理状态遥感：平稳。环境威胁评估：低。风险阈值推算：98.7%。请指示。】
98.7%。
比终局那一刻的99%低了0.3%，但依旧是一个触目惊心、足以让任何知情者绝望的数字。
闻栖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勉强压下了喉头的哽咽。她松开掐着窗台的手，转身走向浴室。冰冷的水流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些。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冻结成一片平静的湖面，将所有惊涛骇浪都压抑在深不见底的湖心。
她开始熟练地化妆，用粉底掩盖失眠的痕迹，用腮红营造出健康的气色，挑选衣服时，下意识地选了一件叶槿曾说过“很温柔”的浅杏色针织衫。
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服务于那个唯一的、残酷的目的——接近，守护，稳定。
当她再次站在窗前时，已经变回了那个温柔、得体、偶尔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疏离感的邻居姐姐闻栖。
她看着对面咖啡馆里，那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女，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拨号音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清澈、带着刚睡醒不久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过闻栖的耳膜，却在她心湖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就是这个声音，在废墟上，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闻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染上了无可挑剔的、略带歉意的温和：
“叶槿？是我，闻栖。抱歉这么早打扰你……”
她的语气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打给一个熟悉的朋友。
“我昨晚好像把一本关于星空的书落在咖啡馆了，你今天过去的时候，能帮我看看吗？”
电话那头的叶槿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轻快的回应：“啊！好的闻栖姐，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找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不着急，你先吃早餐。”闻栖的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眼神却越过窗户，精准地锁定着那个接电话的身影，“谢谢你，叶槿。”
“没事啦，小事情！”
挂断电话，闻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她看着对面咖啡馆里，叶槿放下手机，继续小口啜饮着咖啡，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眼神干净得容不下一丝阴霾。
阳光正好，岁月看似静好。
只有闻栖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她刚刚挂断的，不止是一通寻常的电话，更是吹响了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轮回的号角。
她攥紧了手中的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这一次，结局能否不同？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不惜代价也要改变那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