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稳，松风跳下车，抬眼望去，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闻音阁……跟他想象中那种庄严肃穆、戒备森严的武林门派，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眼前分明是一处依山傍水、错落有致的古典园林。飞檐翘角掩在苍翠欲滴的林间，白墙黛瓦衬着远山如黛，蜿蜒的回廊下溪水潺潺，空气中飘着草木清香和隐约的……呃，丝竹之音？
等等，这丝竹之音怎么听着有点……杀气腾腾？
“铮——！”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毫无预兆地袭来！
松风下意识侧身，只觉得脸颊边一道凉风擦过，身后不远处一截碗口粗的树枝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得像是被利刃削过。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那截无辜的树枝“咔嚓”掉在地上。
“……贵派的欢迎仪式，挺别致啊。”松风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一个穿着青绿色束腰长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抱着把琵琶，急匆匆从旁边竹林里跑出来，小脸涨得通红，“我们在练习《十面埋伏》的输出手法呢，刚上手，准头有点飘！”
松风看着她怀里那把看起来就很贵的紫檀木琵琶，再看看地上那截树枝，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音乐的力量”。
“没事没事，”他露出一个无比宽容的微笑，“理解，艺术创作嘛，偶尔失控，很正常。我是新来的弟子松风，前来报到。”
“你就是松风师弟呀！我叫宋湘，是负责接引的师姐！”少女立刻扬起笑脸，活泼得像只小雀，“走走走，我先带你把咱们闻音阁逛一圈！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宋湘的热情很有感染力，松风也笑着跟上，心里却已经拉响了警报——刚才那一手“音波斩”，可不像是什么正经“音疗”门派的路数。
踏入那扇题着“闻音阁”三个飘逸大字的月洞门，松风感觉自己不是进了武林门派，而是误入了某个……大型民乐演奏兼物理实验现场。
“这里是‘丝竹居’，平日同门切磋、练习技艺都在这儿！”宋湘热情介绍。
松风放眼望去，只觉得眼角直抽。
东边空地上，七八个穿着统一制式青衫的NPC弟子正襟危坐，怀抱琵琶，指法凌厉，合奏的正是《十面埋伏》。急促的音符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银针箭雨，“嗖嗖嗖”地射向前方的木靶，瞬间将靶面扎成了刺猬。而跟在他们身后学习的几个玩家，显然没什么音乐基础，弹得琵琶弦都快崩断了，也没见半点音波效果，急得满头大汗。
西侧竹林边，一位师兄手持玉箫，吹奏的曲调呜咽如泣。随着箫声起伏，一道道半透明的风刃从他箫口激射而出，将一排木人桩削得木屑纷飞，场面堪比大型伐木现场。
更绝的是南边。几个膀大腰圆的师兄师姐，正围着一套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青铜编钟，抡着特制的木槌，敲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咚！锵！哐——！”厚重的音浪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直接轰在中间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碎石飞溅中，旁边还有个拿着小本本的弟子在激情记录：“《钟鼓齐鸣》第三式，对岩石类目标破甲效果提升18.7%！比昨天提升了0.5%！有效！”
松风：“……”
他默默收回之前关于“园林”的评价。这哪里是园林，这分明是“音波武器实战化训练基地”。
宋湘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甚至有点小骄傲：“看，咱们闻音阁的师兄师姐们多刻苦！时刻不忘精进技艺！”
松风干笑两声：“……是挺刻苦的。”就是这技艺精进的方向，是不是有点跑偏？说好的“弦济苍生”呢？
绕过“丝竹居”，是一片建在湖面上的露天石台，题着“枕流台”三字。湖水碧绿，本该是静心赏景的好地方。
然而此刻，台上两位师兄正“以音会友”，战得难解难分。
一人盘坐抚琴，指尖在琴弦上疾扫，道道无形的音刃破空而去，在水面炸起连串水柱。另一人站立吹埙，埙声沉郁，竟凝出数面半透明的音波盾牌，将袭来的音刃尽数挡下，碰撞处火花四溅，音爆声不绝于耳。
周围还围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
“王师兄！上《十面埋伏》！给他来个狠的！”
“李师兄别怂！切《广陵散》！用剑气劈他！”
“赌五文钱王师兄赢！”
“我赌李师兄的音盾更厚！”
松风看得叹为观止，忍不住小声问宋湘：“师姐，他们这是在……切磋治疗手法？”
宋湘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对呀！不把输出技能练熟，以后下副本怎么奶得住像他们自己这么能作死的队友？”
松风：“……”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这逻辑，自洽得令人绝望。
穿过“枕流台”，是一片幽静的竹林小径，题名“幽篁里”。环境顿时清幽下来，偶尔能听到几声零散的、舒缓的琴音，似乎是《阳春白雪》的片段。
松风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频道：“这里总算安静些了。”
宋湘点头：“嗯，这里本来是静修之地。不过现在嘛……”她指了指竹林深处几个拿着琴、对着几株明显蔫了的竹子反复弹奏同一段舒缓旋律的弟子，“主要是用来测试治疗心法对草木生灵的滋养效果，顺便看看能不能加速竹子生长，改善门派建材储备。”
松风：“……” 行吧，万物皆可数据化，很科学。
一圈转下来，松风腿有点酸，但也把闻音阁的布局摸了个七七八八。简单来说，这就是个披着风雅外衣的“音律战斗研究院”，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对“输出最大化”的执着追求。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从进门就开始盘旋的问题：“宋师姐，咱们门派……不是以治疗辅助闻名的吗？我看介绍上说‘弦济苍生’……”
宋湘猛点头，马尾辫一甩一甩：“是啊是啊！《清心普善咒》回血可快了！《阳春白雪》解控一流！可好用啦！”
“那为什么……”松风环视四周那些把乐器当机关枪、编钟当攻城锤用的同门，“大家好像都在钻研……攻击性的用法？”
宋湘露出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门派秘辛的兴奋：“师弟你不懂，现在江湖副本多难打啊！光会加血解控，输出不够，BOSS打不掉，奶再足也得团灭！所以掌门和先生们就鼓励大家‘一专多能’，治疗要学，输出也不能落下！这叫‘能奶能打，自给自足’！”她握了握小拳头，眼神晶亮，“咱们闻音阁弟子，出门可不能被人说只会躲在后面加血！”
松风肃然起敬。这门派战略，深谙“卷”字精髓，很有星际时代特色。
“好啦，该带你去见掌门和各位先生了，跟我来！”宋湘领着他往门派中心地带走去。
路上，松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看这全员狂卷输出的架势……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一个稀有的、能安心加血不被人催着打输出的治疗！这游戏体验，开局就选对了专业啊！
清音殿坐落在门派中央，飞檐斗拱，庄重肃穆。殿前古松参天，环境清幽，总算有了点世外高人的居所该有的样子。
宋湘让他在殿外稍候，自己进去通报。
松风整理了一下衣冠，有点期待这位能领导如此“画风清奇”门派的掌门，究竟是何方神圣。
片刻，宋湘出来招手。松风定定神，步入殿内。
殿内陈设古朴雅致，熏香袅袅，一个身着湖绿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手中执一卷书，正低声吟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抚慰人心的韵律。
松风脚步一顿，差点没笑出声。李白的《静夜思》！星际时代居然还有流传？看来文化断层也没断得那么彻底嘛。
这时，男子——闻音阁掌门宋辞，缓缓转过身来。
松风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内心“嚯”了一声。
这掌门……颜值有点超标啊！面如冠玉，眉目舒朗，一双桃花眼本该多情，却因眸中的沉稳睿智而显得温润清正。气质更是绝佳，书卷气里透着掌门的雍容，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谪仙临世”的画。
这长相，这气度，不去当明星拯救星际娱乐圈的审美，跑来游戏里当个NPC掌门？策划有点东西。
宋辞目光温和地落在松风身上，唇边带着浅笑：“你便是新入门的弟子松风？”
“弟子松风，拜见掌门。”松风恭敬行礼，礼仪标准得挑不出毛病——前世古琴老师的底子还在。
“不必多礼。”宋辞虚扶一下，扬了扬手中的书卷，语气带着分享的愉悦，“适才正在品读这本《古蓝星唐诗三十首》，每每读来，都觉意境深远，唇齿留香。尤其是这李太白，真乃天纵奇才。”
《古蓝星唐诗三十首》？
松风的目光下意识飘向那本书的封面，内心顿时被吐槽刷屏：
【唐诗三百首痛哭流涕：我被阉割得好惨！】
【三十首？够干嘛的？小学必背古诗都不止这个数吧！】
【星际文化断层的罪魁祸首找到了！就是这种‘精选速成阉割版’教材！】
【掌门啊掌门，您这书怕不是在地摊上买的盗版？还是说这是‘唐诗体验装’，先尝后买？】
内心天翻地覆，脸上稳如老狗。松风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知音难觅”的感慨，附和道：“掌门说得是，李白的诗仙气纵横，确实千古无双。” 心里补充：就是您这教材版本，太寒碜了。
宋辞见新弟子似乎也懂诗，眼中欣赏更浓。但他没再继续文学探讨，回归正题：“松风，既入闻音阁，当知我阁以音律入道。音律之道，可修身养性，亦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墙壁，听到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十面埋伏》的激烈琶音和爆炸声，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护身克敌。不知你初入门庭，想从何种心法入手修习？”
来了！决定未来是当个暴力琴师还是安心奶妈的关键时刻！
在周围同门都在疯狂内卷输出的氛围下，松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吐字清晰：
“回禀掌门，弟子想修习《阳春白雪》、《平沙落雁》这类治疗安神的心法。”
“……”
殿内瞬间安静。
窗外的音爆声、切磋的呼喝声，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掌门宋辞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眼底的错愕清晰可辨。他拿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旁边的宋湘更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看看松风，又看看掌门，一脸“师弟你是不是坐错马车了”的表情。
“《阳春白雪》……《平沙落雁》？”宋辞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可知，如今阁中，专精此道的弟子……屈指可数？多数同门认为，此类心法进境缓慢，于切磋比试、秘境探险中，难以……建功立业。”
宋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声补充，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何止屈指可数！松风师弟，现在全阁上下，主修治疗心法的，算上你，估计……也就三两个！大家现在都在研究怎么让琵琶弹出箭雨、让古琴射出剑气、让编钟敲出地震呢！”
松风内心放起了烟花：稀缺资源！治疗是爹！摸鱼划水，未来可期！
但他面上却显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淡然，甚至带上了点理想主义的光辉，正色道：“掌门，师姐，弟子浅见，音律之本，在于调和阴阳，滋养万物。若一味追求杀伐锐利，岂非背离了‘弦动心生，济世安人’的初心？《阳春白雪》可净化浊气，抚平狂躁；《平沙落雁》能安抚神魂，续接生机。此乃润物无声的守护之道，亦是弟子心之所向。”
为了增加说服力（和拍马屁的效果），他灵机一动，引用了掌门刚才吟诵的诗句，神情恳切：“恰如太白诗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治疗之道，便应如这春风化雨，于无声处，守护同门，泽被苍生。”
瞧瞧，这格局！这觉悟！这文化水平！
松风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实际上他内心的真实OS是：输出？打打杀杀多累啊！以后还要开甜品店呢，哪有那么多精力？下本弹弹琴、加加血、偶尔划划水，事业修炼两不误，这才是智慧人生！
宋辞听完，愣怔片刻，随即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赞赏，甚至带上了一丝“吾道不孤”的欣慰。他抚掌轻叹，声音都比刚才亮了几分：“善！大善！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松风，你能在众人皆追逐锋芒之时，坚守滋养之本心，甚合吾意！甚合音律正道！”
他心情显然极好，当即吩咐：“宋湘，你先带松风去拜见各位先生，熟悉门规。随后便领他去潇湘书院寻顾先生，领取治疗心法的入门典籍与曲谱。”
“是！掌门！”宋湘连忙应下，看向松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惊奇和……同情？
“还有，”宋辞想起什么，特意叮嘱了一句，“……看着点时辰，别让欧冶先生又拉着新弟子‘校准乐器’到半夜。”
宋湘憋着笑，用力点头：“弟子明白！”
松风：“……” 那位欧冶先生，听起来像是个会抓壮丁的狠角色？
接下来，宋湘带着松风去拜见各位“先生”。
静心堂，顾名思义，气氛严肃得能掉冰渣。掌管此处的沈素先生端坐堂上，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简单问询后，便一条条重申门规，尤其强调：“修炼时不得偷食零嘴”、“不得无故损坏公物（包括但不限于树木、山石、殿宇、及其他弟子）”等等。
松风全程缩着脖子，点头如小鸡啄米，乖巧得能拿三好学生奖状。
就在他以为流程结束，准备告退时，端坐的沈素先生忽然皱了皱鼻子，目光如电般射向松风：“你身上……为何有杏花蜜与甜杏仁的气味？”
松风心里“咯噔”一下。这NPC嗅觉也太灵了吧！他连忙解释：“回沈先生，弟子来自杏花村，临行前村中长辈赠了些蜜渍杏花与杏仁，以作纪念。”
沈素盯着他看了两秒，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松风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出。
出了静心堂，宋湘才拍着胸口，小声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沈先生要没收你的零嘴呢！他可严格了！”
松风也松了口气，好奇问：“沈先生好像对气味特别敏感？”
宋湘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八卦之魂燃烧：“我跟你讲，沈先生其实……特别喜欢甜食！尤其是古法点心！但他身为静心堂执事，必须以身作则，严肃门规，所以从来不敢表露。上次有个弟子偷带糖渍梅子进来，被他闻到，那弟子被罚抄了三百遍门规！”她吐了吐舌头，“所以他一闻到甜味就特别警觉，生怕有人‘腐蚀’门风。”
松风闻言，脚步一顿，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哦？喜欢甜食？表面严肃实则吃货？
他摸了摸储物袋里杏花婆婆给的那包蜜渍杏花和杏仁，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属于穿越者兼未来甜品店老板的算计弧度。
看来……这闻音阁里，除了那位神秘的谢听澜，又多了一个值得“深入交流”的目标人物了。
拜见其他先生的流程大同小异。天道院的卫远征先生嗓门洪亮，简单勉励几句就放行；鸣玉轩的欧冶瑾先生果然是个技术狂，抓着松风问了几句对音色的理解，眼睛放光地就要拉他去试新做的“爆音琴”，被宋湘以“掌门有命”为由强行拖走。
最后来到潇湘书院。这里环境清幽，藏书颇丰。负责传授心法与曲谱的顾弦知先生是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听闻松风主动选择治疗心法，颇为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但没多问，爽快地给了他《阳春白雪》入门篇的曲谱和心法口诀，并指点他去“回春坞”自行修习——那是门派里唯一一处专门为治疗弟子准备的清静之地，可惜常年空置。
抱着崭新的曲谱和心法口诀，松风站在潇湘书院门口，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据说空荡荡的“回春坞”，又想起外面那些热火朝天钻研音波攻击的同门，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点都没有！
“很好，”他掂了掂手里的曲谱，心情愉悦，“治疗稀缺，环境清静，掌门欣赏，还有潜在客户（沈先生）和观察对象（谢听澜）。”
“闻音阁，我来对了。”
“咸鱼……啊不，济世之路，正式启程！”
“接下来，就是找个安静地方，练练琴，顺便琢磨一下，第一份‘敲门砖’点心，做什么好呢？”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背着他的桐木琴，朝着幽篁里深处、那传说中的“回春坞”溜达而去。背影轻松，脚步轻快，仿佛不是去练功，而是去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