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年纪较轻,身穿锦衣华服,腰佩长刀,指节上戴了枚硕大的墨玉扳指,打量人时眼尾上挑,表面客气,实则语气里尽是遮掩不住的轻狂傲曼。
谢琼不认识这人,却认得他穿衣风格,与那日在街上纵马踩踏伤人的那伙人同出一辙。
当日谢琼斩断了对方的马腿,不知道今天这是不是认出了他特意来找麻烦的,他倒是不怕,只是此刻在林敬山眼皮子底下,答不答应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谢琼说:“这要问阁主。”
“噢?问阁主?” 那人大抵是真的意外,表情稍显夸张:“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剑鼎阁的人呢,那为何不穿剑鼎阁的弟子服,你是什么身份?”
身份向来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谢琼便直接不回答。
对方等的不耐,催促道:“说啊,怎么,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难以启齿?”
嗤啦一声。
楚云岘将纱布徒手扯断,迅速将谢琼的伤口,打了个结,回头看向那人:“他是什么身份,犯不着同你交代。”
那人闻言,目光从谢琼那里移到楚云岘的脸上,愣了愣:“ 你又是谁!”
楚云岘没回答他,只道:“阁下若有心讨教,擂台守过三场,届时自然有机会。”
虽说是擂台比武,谁都能上去挑战,但也是等级划分的,至少三大门派里位份高的弟子,不是随便什么无名小卒想挑战就可以挑战的,至少要在下面的人里角逐几轮,站上一定高度才有资格。
对方自然听的明白,但仍是面色一沉:“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云岘冷漠的收回目光,不说什么,但态度传达的很直观,爱谁谁。
“呵呵。”
那人被气的冷笑,像是才发现剑鼎阁的其他人也在似的,转头对着林敬山抱了抱拳:“林阁主,听闻剑鼎阁礼教严明,弟子规训有度,谦逊涵养,如今看来可真是名不虚传呢。”
阴阳怪气的话属实不好听,然而林敬山却只是淡淡说了句:“阁下是?”
那人脸色顿时黑下去,直接气的说不出话,还是身后跟着的人站出来自报家门:“这是我们明义堂的当家人,裴寂霄裴堂主。”
明义堂是近些年才在江湖上出现的门派,由裴寂霄一手创立,规模不大,但发展势头迅猛,短短几年便在江湖上展露锋芒,算是武林新秀。
不过这样的新秀小门派和剑鼎阁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位年轻的家主,也不够格与剑鼎阁的阁主直接对话。
林敬山不再作什么回应,苏世邑便站了出来。“原来是裴堂主,久仰大名。”
裴寂霄冷言:“你们剑鼎阁好大的威风,裴某身为一堂之主,竟连个小弟子都讨教不得。”
“裴堂主哪里的话。”苏世邑道:“恰恰因您贵位一堂之主才要慎重,我师弟年纪小下手不知轻重,裴堂主若是与之切磋,赢了不光彩,输了不好看,属实没这个必要。”
“你!”
“裴堂主,我师弟现下受了伤,不便在此久待,只好改日再叙,裴堂主自便。”
苏世邑说完,剑鼎阁弟子们便都有眼色的聚过来,无视那位裴堂主彻底阴沉了下去的面色,将那伙人隔绝在外。
楚云岘请示带谢琼先回去,林敬山挥挥手随他去后,望着爱徒抓着谢琼那只伤手走路都不肯松开的背影,目光沉沉,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暑夏的夜晚,虫鸣幽幽,竹影斜斜。
谢琼坐在楚云岘屋里的圆桌前,对着一碗药汤发愁。
因着手上的伤,楚云岘从比武场回来之后就让人煎了很多药,清创的疗伤的补血的什么的都有,这都已经是第六碗了,谢琼实在喝不下了。
“师兄,这药能不能先不喝了啊,再喝我肚子就要撑破了。”
他眼巴巴的望着人,可怜兮兮的求饶,然而楚云岘不为所动,也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以及他面前的药。
谢琼正是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时,段小六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郑垸山,你在云岘师兄房门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谢琼一听,当即警惕的站起来,过去打开房门,果然见郑垸山正站在门前,缩头缩脑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段小六也走了过来,站在谢琼身边盯着郑垸山:“你又要搞什么鬼?”
郑垸山支支吾吾半天:“那什么,我,我就是想来问问,谢琼的伤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想着拿这事儿来奚落他吧,郑垸山,你搞清楚,谢琼可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你怎么好意思的。”
“我才没有!”
郑垸山对段小六瞪起眼睛,可转头看看谢琼,又垮下一张脸。
“一点小伤而已。” 谢琼说:“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哦。” 郑垸山瞥他一眼,别别扭扭半天,扔给他一瓶伤药。“这是我托人去城里最好的医馆买的,能疗伤也能祛疤,你可以用来试试。”
“哎呦,你会这么好心?”段小六哼了哼:“别是在里面下了毒吧?”
“你少小人之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郑垸山说着,别扭的再瞥谢琼一眼:“ 我是讨厌你,但一码归一码,这次的事我会记得,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会还你的!”
谢琼哼了声:“ 不劳费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 你这个人!” 郑垸山忍了忍,最终也还是没忍住,冲谢琼瞪起眼:“真是多余长一张嘴!”
谢琼翻了个白眼儿。
把郑垸山气跑,谢琼掂了掂那瓶伤药,想到屋里桌上的那碗汤药,背着楚云岘朝段小六使了个眼色。
段小六很聪明的领会了他的意思,撇撇嘴,便道:“那什么,时间不早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谢琼,咱们回去睡觉吧。”
“啊,好啊。” 谢琼立刻应声,回头对楚云岘说:“师兄,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楚云岘没理他,看向门外的段小六:“ 进来坐会。”
段小六:...
楚云岘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房间,段小六每次来找谢琼都自觉的站在门口,还从来没有被邀请进去过,更别说坐会。
段小六有些惶恐,感觉自己大概是被谢琼坑了,但也不敢不听楚云岘的话,只能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战战兢兢的坐下。
楚云岘问:“ 今日比武场后续如何?”
段小六老实回答:“ 跟之前差不多,断云门和雁离宗的弟子赢了几场,不过还是咱们剑鼎阁的整体实力更强。”
楚云岘点了点头:“还有呢?”
段小六想了想:“今日守擂成功的那批擂主里有几个向咱们剑鼎阁下了战帖,明天林奚师姐和二师兄迎战,必要时大师兄也要上场。”
楚云岘:“还有呢?”
还有?
段小六又想了想,把比武场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甚至把结束时几个门派宗主之间的客套话都给照搬复述了,然而楚云岘还是问了同样的问题。
段小六有些不明白楚云岘什么意思,看向谢琼。
谢琼知道躲不过了,磨磨蹭蹭的自己挪回来,坐下端起那碗药汤,硬着头皮灌下去。
楚云岘这才明示:“那位裴堂主呢?”
“哦。”段小六恍然大悟似的:“ 他呀,根本没上场,你带谢琼离开之后,他也走了,黑着个脸,看着挺生气的。”
楚云岘问:“ 可有听说过他功夫如何?”
段小六答:“具体如何不知,但听说功夫并非正统,且招式阴狠毒辣,我想既然有本事开宗立派,成为当今江湖上最年轻的家主,手上应当也是有些真东西的。”
楚云岘闻言眉峰动了动,看向谢琼。
段小六似乎懂了,街上遇到明义堂的人起冲突的事,他此前也听谢琼说起过,想到对方大概是因为这事找谢琼麻烦,楚云岘有些担忧。
不过段小六不觉得有什么严重,宽慰楚云岘说:“ 云岘师兄不必担心,他再有本事,如今也只是个小门派的家主,也不可能欺负到咱们剑鼎阁头上。”
楚云岘没作回应。
段小六想了想,又笑着道:“再说不是还有云岘师兄你嘛,你平时就差把谢琼拴在裤腰带上了,谁能欺负得了。”
然而这并没有安慰到楚云岘,毕竟谢琼手上的伤就摆在眼前。
谢琼一记眼神刀,段小六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云岘师兄,明日师兄们的擂台切磋,你上场吗?”
楚云岘:“不。”
段小六:“若是到时候情况有变,阁主一定要你上呢?”
楚云岘:“不去。”
段小六:“为什么,你功夫那么好,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展身手?”
楚云岘不回答了。
段小六等了会儿没等来只言片语,又问:“ 那云岘师兄能不能去和阁主求个情,把这个机会给谢琼?”
楚云岘还是没回答。
段小六不太甘心,哼了哼,大着胆子道:“我觉得应该给谢琼一个机会,谢琼习武这些年,晨昏寒暑从不懈怠,辛苦习得一身武艺,若不得以施展,那无异于骏马困于厩,雄鹰折于笼,空负了数载寒霜。”
这话段小六发自真心,也说进了谢琼的内心,执剑少年郎,心气最高,热血最盛的年纪,谁不向往豪情满怀,快意四方,在江湖上留名,闯出一番天地。
然而。
江湖浩荡,诡谲搓磨,又岂是寻常可闯之途?
少年不识愁滋味,不懂险恶难挡,负气撅起了嘴,楚云岘就那么看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