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岁钰像拍死虫子般目光坚定,啪地拍在自己腕骨上,他现在修为怎么就这么弱呢,怎么就封不住这张嘴呢。
尖叫声一停,安静到落针可闻。
腕骨处微凉,顷刻间青翎被一股力量抽了出来,落到任宴疏的掌心。
毛绒绒的,任宴疏捏了捏,有些困惑:“这是什么?长得崎岖不说,怎么还不太会说话。”
青翎看着骤然放大的脸,哇哇地哭,深刻感觉自己小命被挟持了:“呜呜呜,少主救命!”
迟岁钰:“这……”
怎么救,他如今还寄人篱下的。
“它是我的法器青翎,呃,是个一直比较……活泼的话痨,对你没有恶意的,它有时候连我都骂。”
“被我爹娘惯得比较幼稚,见笑了。”
任宴疏明明看着没什么情绪,青翎却觉得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它眼睛惊恐地瞪着:“我错了,你一点都不黑心,你救了我们少主,你是个大好人啊!”
徒地它就闭嘴了,嘴里的字想蹦都蹦不出来,被施了禁言术,天也骤然黑下来,抬头,一个对它来说的巨型茶杯哐地一声,将它叩在里面。
迟岁钰眼睛眨巴着,他就知道,这人心地善良,但脾气不好,且确实不做亏本买卖,是个图利的商人。
一切猜测有了结果,既是风溯舟的主人擅长收集奇珍异宝,再高价卖出,想来对三州的事或人了如指掌,他定是得知逸桑的消息。
故此想去捡漏,所以跟着他,一路上不想掺和这趟浑水,才没有在他到浮荼仙域前出手相救,甚至在他濒死之际还因为他的身份而犹豫。
考量着救他是否有价值,才表现出想看着他死的审视。
在他求救,并承诺什么都可以答应之时,又转了念想,觉得他会说出那句话应该是逸桑真为他留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才决定救他。
又为了让他承接恩情,才处处细致照料,善待,这一切不过是评估他有价值,提前投下成本。
尽管有些别的疑虑,迟岁钰还是没选择去问,没人会喜欢被救下的人刨根问底,就像方才那人说的。
公子不会对白眼狼始终如一。
他可不是白眼狼,他有钱的,但也只剩下那些钱了,现今魑夜城的人四处追杀他,既然眼前的人只图利。
不图身子,勉强算个正人君子,毕竟图的话其实那么多次泡药浴,是个好色的早就……
而且也不卖他。
这已经最好不过了。
门乍然间被敲了两声,旋即菘月进门,一大盘精心备下的晶莹灵果,就那么放在了矮几上。
“公子慢用。”
语毕,便垂着眸退下了。
任宴疏将盛着灵果的玉盘往迟岁钰那边推了推:“旭尘特有的卿果,听言琅说,经常吃能御寒。”
卿果玫红色的,泛着光泽,约摸拇指大小,圆不溜秋的,散发着一股清甜的果香味,很有食欲但是……
好大一盘。
迟岁钰瞪大眼,吃完会撑死吧。
任宴疏:“我们慢慢谈,不急。”
迟岁钰:“……要都吃完吗?”
任宴疏:“我要你都吃完你就会都吃完吗?”
他这话来得突然,迟岁钰想都没想就疯狂摇头:“当然不会。”他哪里会那么听话,对面的人徒地一笑。
迟岁钰这才发现他被耍了。
好吧,推翻之前的想法,这个人是温柔善良是图利,除了间接性脾气不好,还有个怪癖——爱寻他乐子。
“卿果不会坏,吃不完我让人送回你房间,你慢慢吃。”任宴疏说着捻了颗圆溜的卿果,递到迟岁钰嘴边。
迟岁钰懵了。
任宴疏:“拿着。”
迟岁钰这才垂眸接过,尽量平静地将留有余温的果子放嘴里,这人怎么总是让人搞不清楚在想什么。
卿果并未全是甜味,还带着一股子酸,迟岁钰自百年前辟谷之后,就鲜少吃东西,偶尔才会随口尝尝。
青翎是个嘴馋的,就算迟岁钰不吃,它也会闹着吵着薅走他的钱,然后去逸桑集市上打包一堆新鲜的糕点和零嘴,光明正大地当着他的面吃。
花他的吃他的,还馋他。
它管得贼多,不仅嫌他堂堂逸桑少主明明不穷,却穿得素,吃得少,更嫌他心如止水,居然不像其他两州的少主一样娶妻。
也是,父亲母亲也愁,三天两头寻些世家女子,那些女子温婉有,明媚有,洒脱不羁也有,可迟岁钰无娶妻的想法,他活了快三百年。
只想早日去浮荼仙域,拜师修道精进功法,他想,只要他足够强,就能护住逸桑,保它安宁。
可他还是太弱了,弱到没能杀死仇逍,亲眼看着全家数百的人一一葬送性命也无济于事,辜负父母期待,更辜负了逸桑所有人。
尽管母亲临死之前,握着他的手喃喃着:“别怪自己,阿娘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若你有幸活下去,不要恨族民们怪你,他们不知实情。”
“他们不知道你这漫长的三百年,日夜修炼得有多辛苦,记住,保护好自己还有青翎,它一定……”
“一定不能死……”
往日笑容最慈爱的人,嘴角溢着血,眉头蹙着甚至有些狰狞,脸是惨白的,伤口在胸膛蔓延成血色的花。
迟岁钰知道她是太疼了,他将其紧紧抱住,她逐渐冰冷,而迟岁钰的泪不知何时也干了。
父亲是在三年前为他建的地下宝库,唯有他知晓在何处,宝库的机关也只有他一人可以打开。
他们早就知道迟早会有今日,故此将自己珍藏的宝贝,珠玉,什么的都通通放在那里。
嘴上说是给他未来娶妻用的聘礼,实际是做好最坏的打算,那是留给他最好的底气,也是最后的遗物。
迟岁钰嚼卿果的动作顿住,嘴里没了甜味,只觉得好酸。
任宴疏见他眼尾徒然红了,难得有些不解:“这果子很酸吗,无妨,不想吃也没关系。”
“没,没有。”迟岁钰理好情绪。
“那个地下宝库只有我能打开,可当初我爹建它之时,我的灵根还没有废掉,它是一个需要耗费我许多修为才能开启的墟境,我如今修为太弱。”
“灵根不修复,我开不了它。”
“地下宝库堆砌着这三年来,他们积攒的许多珍宝,那时看了下,应该堆了三座山那么高。”
“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你帮我解毒,修复灵根,我就把它们都给你。”
任宴疏不语,迟岁钰连忙道:“我没有骗你,我如今确实开不了,硬开估计会因为修为不济暴毙当场。”
图利那他给利就是,可他必须得活下去,得解毒,得修复灵根去浮荼仙域拜师修道。
再去杀仇逍,将魑夜城作过恶的妖一一铲除,让他们为所有无辜的亡魂偿命,用青翎把他们都爆了。
“我不做空口承诺的买卖。”
任宴疏敛去笑意:“想来迟少主也知道,仇逍正满世界抓你,你一旦被他抓到,就会受尽折磨与屈辱,我也并非什么游手好闲之辈。”
“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事物上是最愚蠢的,为你解毒,修复灵根要耗费的时间和风险都太大。”
“我怎么信你会信守承诺,不是编的一个谎来骗我,到时你不仅解了毒灵根还修复了。”
“反手毁诺不过是你一念之间的事,而我修为平平,又能奈你何,只能吃个哑巴亏不是?”
迟岁钰:“我不会的。”
任宴疏:“好话谁都会说。”
谈崩了吗,迟岁钰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完了,他总不能把青翎卖了吧。
那不行,
那也不能把自己卖了吧……
目光所及处亮起几行莹黄的字,迟岁钰抬眼,好像是一封契,上面直白明了地写着——
伴情契。
签契者将不得对契主撒谎,永忠于契主,效命于契主,倘若违背,便不得好死。
迟岁钰差点栽下桌,不是,真要把自己卖了啊!
迟岁钰挪揄道:“你这风溯舟上的人,不会都签了这个契吧?”
任宴疏不以为意:“他们自愿的,不过签的不是这个契,是别的。”
迟岁钰嘀咕:“真自愿假自愿。”
怎么看怎么不像,可迟岁钰隐隐感觉这风溯舟上的人,对任宴疏效忠的那份心却是不太像是假的。
莫不是这里的人都是任宴疏出手相救,然后以签下这种契为代价吗?
那倒合情合理,确实算自愿。
任宴疏起身,理了理衣裳:“你签下它,我就信你此前说辞,帮你寻解毒之法,也帮你修复灵根。”
说着往门外走去:“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自己想清楚。”
“我不会签的。”
迟岁钰想都没想,任宴疏再怎么有恩于他,他也不可能签这种契,一生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如何复仇?
风溯舟是好,可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他所剩时间确实不多,可再怎么还有两个月,他不信没有其他办法,若真到被抓的那一步。
他也会拼尽全力,跟仇逍同归于尽。
任宴疏步伐一顿,他背对着迟岁钰,毫不意外地唇角微勾,回头看他时又如往常般平和。
“你的堂妹迟漾,与旭尘的二少主丛寂情投意合,本该在这月初成婚,因你在逸桑之事推迟至今。”
“旭尘之主丛观有意为难,想将她逐回逸桑,一旦她离开旭尘州,就免不了被魑夜城的人追杀。”
“她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你不会看着她去死。”
迟岁钰皱紧眉头,他是独生子,父亲有个兄弟与旭尘关系交好,两家两月前定亲,迟漾先行搬了去,与丛寂一起筹备成婚等事宜。
他与迟漾并未见过几回,可任宴疏说的不错,迟漾到底是因逸桑的事备受牵连,的确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不想坐视不管,只是他自保都做不到,能怎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