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的从高空砸下,在即将到达低处时猝然缓和了动作,在这方小天地里悠悠的打着旋儿。
笑声被吹散了,填补进风的密度里,在耳边细细密密的响起。
二人仿佛被余抚这声格外真情实感的轻笑敲了一下,连心头都跟着颤了颤。
“……原来会说话啊,”白月显眯了眯眼睛,眉梢向上一挑:“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余抚的回答很简洁,带着追逐后的沙哑和干涩:“不想说。”
“那行,走吧余老师,”掂了掂怀里的人,白月显看起来心情颇好,他笑道:
“审判还没结束呢。”
……
“……今依汝之罪,颁此判罚……”宣判声在格外宽旷的空间内响起,飘渺悠远,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余抚俯首低眉,静静等待对自己命运的审判,直到突然一声——
“等等。”
喉间的字眼被吞回,木纳持着神典,愣愣的向旁边看去,凛雪猛的皱起眉。
忽略投来的两道视线,白月显悠悠起身,没有立即反应,目光在下方余抚身上转了一圈,当即就凝在对方凌乱发丝下的额间一点银上。
很微小,打眼看去,以为是某处光线折射形成的反光点。
足足看了好一会儿,白月显这才缓缓续上未完的话:
“不如把判罚改成……”
听到这,余抚这才慢一拍的抬头,当即对上白月显戏谑的眼神——
不对。
不好的预感在内心扎根,迅速生长。延伸的枝干、破芽的嫩叶都在对方最后吐出的几个字里生长至顶峰,余抚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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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23:17, K国边境。
暗色演唱厅的顶层包厢内。
乌金挂钟滴答滴答不停作响,鬓角汗珠缓缓滑下直到下巴,丝丝痒意牵动着手部的反射,中年人垂头跪在地上,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因为他知道,除了包厢内的两名职业杀手和六位顶级保镖外,这个地方,不!这片区域,连带着这一代,早就被这个恶魔掌控在手心!
无论是否有异心,任何一个理由都能成为丧命的原因!
骨头再硬的人也会被锤得粉身碎骨,他……也不例外。
台上的歌声愈加激昂,每个旋律都仿佛踩在悬崖边,好像下一秒就会被突然扼断。
就在这死样的寂静和诡异的喧闹中——门被敲响了。
中年人好似被按下了开关,身体猛的一抖,头不自觉地抬起,殷切的向门口看去。
在重重包围中,一道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咔嚓”,门被推开,一位小女孩被带了进来。
“安安!”中年人猛地扑上前,在真正挨到女孩的时候,动作瞬间柔成了水。
女孩被抱在怀里,嘴一撇哭出了声:“爸爸,安安好想你……”
欣赏了一会儿这幅父女情深的画面,中年人口中的“恶魔”说话了:“怎么样?”
向前一探,手里的酒杯就被恭敬拿下,男人起身,慢慢走上前,俯视着这对父女,旋即笑道:“你看看你,哭什么?”
摸了摸小女孩的辫子,“我帮你养的不好么?”
看着面前这副比白墙还灰白几分的邪恶面孔,中年人下意识把女儿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冷汗连连:“是,是…是。”
收了笑,他吩咐:“带下去吧。”
很快,小女孩强制被带出,“爸爸!”女孩带着哭腔喊道。心被这两个字片成张张薄片,中年人忍的青筋爆出,连连嘱咐:“安安!记得要乖乖吃饭!好好照顾自……”
“咔嚓”,门被关上了,女孩的哭声渐渐远去。
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原地,中年人眼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溢出。
像是腻了,男人随意道:“行了,把这个也带下去。”说完,他踱步到观赏台,攥成团的白纸被随手丢进垃圾桶,上面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文字。
未几,中年人像死猪一样被人拖了出去。
不知不觉间,演唱告一段落,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脚步声被厚重地毯隔的意外沉闷,一人不带声响的走近,将手上的东西摊开,恭敬道:“老板,目标最后一次出现在这。”
面部肌肉怪异的抽搐,半响,男人面无表情道:“雾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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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腻的刺痛包裹着下半身,意识在血河里漂浮,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打捞起。
在漫天红花中,余抚看见“自己”浑身被血液浸染,痛彻骨髓,但仍旧逼迫声带发出声音:“…你是……”
对面那人看不清样貌,只听他说:“我叫……这里是彼岸。”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记不清了。”
“这样啊,那我以后叫你……怎么样?”
眼前红茫茫一片,针刺感愈发强烈,仿佛要从眼底破出,血液浸满了眼眶。
“好…”
话音刚落,一阵风猛的吹过,数以万计的彼岸被吹的左摇右斜,片片花瓣乘风而起,扑面而来。视野中的身影逐渐被遮盖,惶恐涌上心头,不……不要…
“你在干什么呢?”
拼命追逐的动作猛的顿住,“他”缓缓扭头,那人就站在身后。
一片朦胧中,唯有那双眼眸依旧清晰,仿佛被印到了心里,对方笑了笑:“跟我来。”
还未搭上对方伸出的手心,红黑交织呼啸而过,花、河、岸,全都通通消散。下一秒,一股大力袭来——
“他”被推了出去!
而身后就是冤魂白骨的葬身之地!
骤然惊醒,余抚猛的坐起,白皙的胸膛失控似的剧烈起伏。心脏仿佛都要冲出牢笼,破开胸膛,然后在洁白的被褥上搁浅而死。
又是这个梦。
余抚缓缓抬手,将脸捂住,胸口处被沿悄无声息的滑下,静静搭在小腹上。
窗帘紧闭的夜晚,卧室里静谧非常,一时间只有轰隆隆的心跳,和浅浅喘息声在空气中流淌。
“呼,”深深地吐出口气,没管敞开的领口,余抚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浴室,洗去了一身冷汗,再出来时在衣柜前挑拣了半天——全都大了,没有他的尺码。
也是,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他的房子。
白月显的到来在他的料想中,包括后来被贬到人间,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毕竟这能有力保障他的生命安全,唯一的变数就是——
“不是有位本神还没苏醒?不如让我们余老师亲自下去,然后被祂的分身杀死,‘吃’个二级神,想来是最快苏醒的方法吧?”
“我都取好名字了,不如就叫——造神计划?”
脑海里,这一幕的种种依旧清晰,包括对方再次挂上的恶心的柔情。
余抚知道白月显不怀好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膈应自己。
再经历一次死亡,而且还是被人杀死,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虽然对方亲自做了个契约,保证了自己灵魂和神格的安全,并承诺事情完成后,他不仅会重登神界,而且还会再升一阶。
这对于余抚来说简直不能拒绝,只要再升一阶,他就能离那个人更进一步,就能……
猛地闭眼,梦境的残骸仿佛还停留在原地,零碎的花海,破损的血河,余抚静坐其中,什么都感受不到。睫毛微微颤动,眼睑被撑出弧度,青绿交织的细小血管交织其中,泡发的心脏被挤出仇恨的汁液,跳动趋于平稳。
可上亿的人口,想要在其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分神们都有统一的特点:长相好,能力出众,事业顶尖……
总结下来就是——天命之子。
一颗颗将领口系好,余抚靠在床头,半阖双眸,呈现出一股近乎脆弱的疲惫。床头台灯将他的侧脸照出几分暖意,棱角模糊在暖光里,显得更加柔和。
天命之子啊……哪个才是他要找的呢。
他该被谁杀死?
“翁——”
“翁——”
消息提示音有序响起,余抚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将近半分钟,他这才探身将手机拿起。
是陈诗妍发来的。
“余抚,过两天是我的订婚宴,你记得要来哦。”
“忘说了,地点在琳琅厅。”
思忖少刻,余抚回了句:“知道了,我会去的。”
陈诗妍,陈家千金,在上流圈子里算是中等偏上,而余抚在人间的身份,则是某个不起眼小家族的私生子。
身份、履历、名下的这套房子,通通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包括一些人的记忆。就像是在剧本里随意添加的几句话,隐匿在湍湍奔腾的命运之河中,没有人会留意。
至于二人的交点,是半个月前余抚接到的一通电话,源于手机通讯录里随机生成的狐朋狗友:“喂余抚!我们现在默酌这边,你要不要过来喝酒?!”
找到突破口的余抚当即就应了下来:“好。”
那天的赴会还算顺利,把一圈人排除后,他意外和陈诗妍聊得来,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关系还不错的同好。
台灯被关上,黑暗将最后一点光源吞噬,余抚侧躺在床上,被子笼罩住的身体缓慢的蜷缩——形成类似于虾球的形状。
被面遮盖了余抚的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抵在手腕上,微妙的愉色被耷拉下的黑发挡住。他想,这场订婚宴来的可真恰到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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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琳琅厅。
奢华的水晶吊灯向下投射出格外炫目的光线,它们透过剔透精美的香槟塔,折射进谈笑风生的人群。
突然,大门被人推开了,人群顿时被吸引,道道视线一齐向门口投去。
一人被吸引了目光,只一眼,眼睛瞬间就瞪圆了,眉毛一皱,难以言喻的嫌恶瞬间挂上了面部。
“谁叫你来的!”衣着光鲜的中年人走上前,怒目圆睁,肥大的脸上充血的好似被烫伤。
被他呵斥的人身着白色衬衫,下面是一条休闲长裤,高挑挺拔。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戏码,少年不欲与他们纠缠,淡声道:“走错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迈出的脚步受到阻拦,一左一右两人挡住了大门,“呦,叶浩凡,连你未婚妻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了?”其中一个瘦子嘲讽道。
这话一出,大厅里其他看好戏的人,瞬间就知晓了这名误闯进来的少年身份,“就是他呀,那个私生子?”
“就是他!听说他母亲只是个佣人,还是爬床上位的!”“真的假的?这么不要脸啊。”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并不小,反而正好处于一个不大,又恰好可以让叶浩凡听到的区间。屋内的照明充足,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特别是照在叶浩凡身上,刺的他连骨头都在发抖。
深吸一口气,叶浩凡吐出一句:“跟我无关。”
这两人素来看不惯叶浩凡这副清高样,明明是个再卑贱不过的私生子,凭什么外貌才学自己都不如他!不过是条狗,再聪明,充其量也只是一只通人性的狗罢了!
妒火熊熊燃烧,化作名为冲动的魔鬼,胖子猛地向前一踏,伸手就推了出去,随即扬声:“装什么呢你?搞得这么不在意,怎么还假装走错,专门闯进来找存在感!”
踉跄半步,叶浩凡稳住脚下,站直了身体。迎上胖子瞪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嘴里那句“是你们叫我来的,说是聚一聚,还说如果我不来就把我捆过来”没能说出口。
内心扎根的自尊,让他没办法再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番类似于示弱的辩解,更何况是在他们面前。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解释!
再会忍,到底是少年人,叶浩凡双手攥紧,手里的手机都要被他捏的变形,而面前三人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就在他们对峙之时,几道脚步从侧厅传来,“我还在纠结,到时候婚礼到底该在哪办呢?你觉得……”嘴里的话突然中断,陈诗妍看向身旁的余抚:“怎么了?”
顺着对方的视线,她看见了大厅里的情境,在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身影时,陈诗妍的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吩咐几句,身后跟着的人当即领命,向大厅走去。
这场蓄意制造的矛盾和难堪被强硬化解,胖子放下狠话:“叶浩凡你给我等着!下次有你好看的!”
肩膀被猛的一撞,叶浩凡没有做出反应,踩着脚下奢华的红地毯,周围装饰富丽堂皇,身后人群的交谈又一次开始。
一切都那么自然,又恰到好处——除了他。
走出了大厅,背后庄重大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叶浩凡回头了。
穿过半人的缝隙,他看见那人温和的侧脸,此时正微微低着头,俯身耐心的听着身侧人说话。
就这么一瞥,视力极好的他甚至能在脑海里镌刻出这人的样貌,瞳孔细微颤动,虚影立即消散,叶浩凡当即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极细微的一刹那,他好像看见那人回望了过来,再定眼看去,又好似是他的错觉。
“你在看什么?”陈诗妍问道。
将目光收回,余抚垂眸:“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