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房间里人声鼎沸，劣质香烟的辛辣气味与麦芽啤酒的酸馊味混合在一起。
人们拥挤着，毫无章法地欢唱着民谣，互相勾着手臂，用靴子重重地踢踏着地板，喊着拍子跳着舞。
而画家们则支着素描本窝在角落里美人的胸脯上。
房间中央，那只完全由街头艺人组成的乐队正配合着舞步即兴发挥出最欢快的乐章。
而西里尔，那个金发的青年，早已站上了摇摇欲坠的餐桌，沉醉的拉着小提琴，脚下随着自己拉出的欢快旋律打着拍子。
沉重而气势汹汹的踩楼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咚咚咚！”
房间门被粗暴地敲响。
门后是房东太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给我停下！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们这群该死的蛀虫！”
房间里的欢愉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骤然停止。
“亲爱的……小姐，一起来跳舞吧。”一个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年轻男人，嬉皮笑脸地想去拉房东太太的手。
“啪——！”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让他原地转了个圈，踉跄着摔进了人堆里。
“全部给我停下！要不然就立刻给我滚出去！”房东太太中气十足的怒吼。
西里尔尴尬地试图从桌子上爬下来时，手忙脚乱中不小心勾动了琴弦。
“吱嘎——！”
房东太太的眼神立刻锐利的射了过来：“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一把揪住西里尔的衣领。
“等、等等…我…”
西里尔只来得及将珍贵的小提琴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就被一股蛮力从二楼的窗户直接扔了出去！
“砰！”
“啊——！”
“今天你就给我睡在街上吧！”房东太太对着窗外吼道。
楼下街上，西里尔龇牙咧嘴地揉着几乎摔成八瓣的屁股，仰头望着那扇泄出灯光的窗户，可怜兮兮地喊道：“美丽的小姐……行行好，我的琴箱还在上面……”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体就从窗口飞了出来，精准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西里尔耷拉着脑袋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拎起心爱的小提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唉……”他朝不远处仍喧嚣着的酒吧方向望了望。
现在去酒吧的话，不知老板能不能看在熟脸的份上，让他驻演一晚，换几杯免费的啤酒。
暮色沉了下去，港口小镇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披上了一层静谧的深蓝，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暖黄的灯火，远处传来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堤岸的哗啦声。
一个模糊却熟悉的声音，乘着海风，断断续续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喜……惊喜……”
西里尔脚步一顿，侧耳细听。是那位穿红披风的小姐的声音？她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外面？
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在夜晚的港口街区徘徊可是非常危险的决策。
西里尔眉头微蹙，脚步一转，便快步寻了过去。
“嗨，莉莉。”
正蹲着身子检查木箱缝隙的莉莉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
当看清来人是西里尔时，她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嗨，西里尔。”
金发青年拎着小提琴，关切地走上前：“远远就看见你在这儿打转。在找什么？我好像隐约听到……‘惊喜’？”
他挑了挑眉，晃了晃手中的琴箱：“需要我为你奏响一曲，带来点音乐上的惊喜吗？”
莉莉被他逗笑了，因焦虑而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不，谢谢。‘惊喜’是我的猫，他跑丢了。”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西里尔感叹道，“需要帮忙吗？我对这儿的大街小巷熟得很。”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得提醒你，这附近盘踞着一群流浪猫，都是些不好惹的霸道家伙。可别让你的小可爱被它们欺负了。”
莉莉想起“惊喜”那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在真正的街头恶霸面前，恐怕毫无还手之力。
“那可真是糟透了。”她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急切，“如果不麻烦的话，你的帮助对我太重要了。”
西里尔微微一笑，夸张地行了个绅士礼：“荣幸之至。再说了，还有什么比在星光与海风下，陪伴一位美丽的女士寻找一个‘惊喜’更浪漫的事呢？”
而此时的惊喜呢？
他此刻正迅速伸爪，精准地踩在试图溜走的猫的尾巴上。
“就这点能耐？”
他冷嗤，尽管银白的毛发因方才的打斗沾染了污泥，姿态却依旧矜贵倨傲。
就在刚才与那只阴阳脸缠斗的瞬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他的怒和焦虑——
这些猫，拥有他如今最需要，却求之不得的东西：自由和对小镇地形的熟悉。
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穿梭于码头、酒馆、贵族府邸的后巷，甚至……军港的围墙。
它们窃听水手的醉话，窥探商人的密谈，在垃圾堆里翻找的同时，也可能无意间接触到被丢弃的机密文件。
谁会对一只猫设防呢？
他可以让这些地头蛇去系统性地收集信息：港口的船只航期、目的地，或者市面上流通的所有报纸，尤其是来自维兰德帝国的。
甚至……关于帝都权力更迭的街头巷议，杜兰特公爵近期的人事任命，以及，他最关心的——他那群忠诚部下的近况与动向。
他想通了更多关窍。
杜兰特能如此迅速地接管他的职务，恐怕是陛下也都始料未及的闪电战。
这绝不意味着杜兰特可以高枕无忧。
他所在的白玫瑰家族可是流淌着皇室血脉的老牌贵族。
在军中和议会经营多年，手下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杜兰特一朝一夕能够消化。
而国王陛下……陛下要的从来不是某个权臣独大，而是平衡。他扶持杜兰特，是为了制衡白玫瑰氏族的势力。
可一旦杜兰特表现出任何想要打破平衡、独揽大权的迹象，陛下的猜忌与打压会来得比谁都快。
那篇语焉不详、刻意淡化他遇刺事件的报道，现在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陛下授意，意在稳住局势，避免帝国震荡，同时……也是对他阿斯兰派系的一种试探和警告。
所以……我现在‘昏迷不醒’，反而成了一种最好的掩护，只要联系上心腹，就能暗中积蓄力量，拿下先手。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风头正劲的杜兰特身上，谁会去防备一个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废人”
阿斯兰见爪子下的猫翻出肚皮示弱，便松开了力道。
眼看这群手下败将要溜，他冷声喝道：“等等。”
他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前爪上沾到的灰，视线缓缓扫过众猫。
“我打败了你们，按规矩，现在我才是这儿的老大。如今你们，该听我的。”
“谁要听一只宠物的话！”阴阳脸不服地嚷道。
阿斯兰慢条斯理地亮出了爪尖。
阴阳脸反射条件的一缩脖子，它脸上的血痕提醒着它，这个看起来油光水滑的宠物猫有着怎样的实力，是怎么丝毫不受伤的打败了他们全部人。
“惊喜！”巷子外，传来一声略带熟悉的呼唤。
阿斯兰浑身一颤。
刚才还被他压制得瑟瑟发抖的猫群，瞬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空隙，化作一道道灰扑扑的影子，四散窜逃，眨眼便消失在堆积的木箱和墙头之后。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威慑的低吼，便被一股混合着轻甜气息包裹住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
她带着一路奔跑后的微微喘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恐惧失去而产生的颤抖。
阿斯兰整只猫都僵住了，羞愤得几乎要炸毛。
……不知礼数的家伙！快放开本大公！本大公才不是你的宠物！
他在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却担心锋利的爪子伤到那少女温软的肌肤。
他那颗高傲冷静的心脏，仿佛被这细微的颤抖不经意地烫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酸涩的情绪，混合着尴尬和恼怒，在他胸腔里翻腾。
他是不是……让她担心了？
“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的小惊喜找到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不合时宜的在巷子口响起。
阿斯兰的脑袋刷的一下从莉莉的肩膀上抬起。
这个阴魂不散的小白脸！他怎么还跟在莉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