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但天空沒有太陽,只有一個緩慢旋轉的黑色圓環,懸在蒼白天際,像被刪除的光。
沈烬——或說,此刻那個被夢接管的主體——行走在一片灰色荒原。
地面覆滿碎裂玻璃與鏡片,風一吹,就響起萬人低語。
每一聲低語,都在述說不同版本的他生平,有的是真實,有的荒謬,有的從未存在。
他彎腰拾起一片鏡,鏡中映出無數雙眼。那眼皆無瞳孔,純白一片。
他聽見禾的聲音在遠處迴響:
> 「觀測,是一場慢性的腐蝕。被觀測,也是一種緩慢的死亡。」
他跟著聲音前進。
隨著距離延伸,地形開始變化——
大量儀器與鏡面構成的塔出現在荒原中央,那是「觀測塔」。
塔高聳入雲,表面佈滿記錄符號與監測節點——每一個節點都標著不同編號:734、735、736……無止境。
他走近時,塔的底座自動裂開,露出向下的階梯。風從下方湧出,帶著金屬與灰塵味。
塔下是一座空洞的圓形大廳,中央立著一千具安置在玻璃囊中的**人形標本**。
那些標本都是「他」。
不同時刻、不同表情、不同年齡——但全是沈烬。
而在大廳最深處,坐著一具早已枯乾的屍體:
那屍體的胸口插著一支手術刀,刀身已鏽,但編號仍清晰——**734。**
他緩步走近,跪下,彷彿朝自我遺骨祈禱。
然後,鏡之光再次點亮。
禾出現在他身後,這次她的神情異常平靜。
> 「你看見了吧?每一個輪回的你,都被保存在這裡。」
> 「為什麼?」
> 「為了觀測。為了確定你還在‘改變’。」
禾走到一座標本前,輕抹玻璃。那標本的沈烬正睜著眼,神態安詳。
> 「這具,是你第179次尋求真相時留下的殘體。之後,每一次你以為成功逃離,實際都成了‘被觀測資料’。」
沈烬皺起眉:「所以……我一直沒有離開?」
禾點頭:「你只是在不斷製造觀測者的墓。每次死亡,就是一次‘儀式性記錄’。」
他陷入沉默。
那些標本似乎在低語,他聽見無數個自己的聲音:
「不要再看。」
「結束觀測。」
「就算看見真實,也會再次遺忘。」
他掩耳,但聲音卻直接從大腦傳來。
突然,大廳上方的鏡面裂開,一道暗紅光束落下,正照在中央那具屍體上。
系統聲響起:
> 「觀測層臨界值達上限。是否啟動‘最終觀測’?」
禾退後一步,那光開始吸走四周的影像。
沈烬抬頭望著頂端的裂隙,似乎有一隻眼正從裂口後凝視他。
他知那是自己。
另一個、仍被困於夢之外、尚未死去的沈烬。
他抬手覆在胸口疤痕上,喃喃問:「如果觀測能殺死真實,那我是否該成為觀測者的墓?」
禾低語:「這是你唯一能做的選擇。」
他轉過身,走向那具734的遺骸。手術刀在屍體胸口微微發光,像在呼吸。
他拔出那刀,光流立刻沿塔壁蔓延,所有標本同時張開眼。
成千上萬的「他」看向他。
然後同聲問:
> 「哪一個是原型?」
他舉起手術刀,將它反握。聲音冷靜:「都不是。」
說完,他將刀刺入塔心。
瞬間,觀測塔開始內爆。
鏡片破碎、光線崩潰、整個世界如數據回流。
他最後看到的是禾的身影被光吞沒,她微笑說:
> 「做得好。墓需要一個靈魂。」
意識被拉扯、撕裂。
他感覺自己化為無數光粒,飄散、融合、重組——
最終,當一切歸於靜止,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巨大鏡面之下。
四周無名碑林立,每塊碑上都刻著相同的銘文:
> 「觀測者-734。」
鏡中無影。
雨再次落下,落在他身上,卻沒有濕潤的感覺。
他緩緩起身。
天空的黑環中,有亮光漸現,形成一隻巨大的瞳孔——
那是**觀測本身的眼睛**,亦是他自己的。
「我看見了自己被看見。」他低聲說。
於是,世界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