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7

南城的春天,来得深了。

校园里的香樟树抽出了满树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玉兰花开过了最繁盛的时候,花瓣落了一地,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夹杂着初夏隐隐的燥意。大三的下学期,就在这样日渐浓郁的春意中,悄然滑过了大半。

对周舒喃而言,这个春天忙碌得几乎脚不沾地。

专业课进入了最核心、最深奥的阶段,每门课都有大量的阅读文献和课程论文要完成。

除此之外,她投递的几份实习简历有了回音,经过几轮面试,她最终选择了一家在南城业内颇有名气的文化传媒公司,开始了每周三天、朝九晚五的实习生活。

这意味着,她的时间被切割成了更细碎的块,需要在学业、实习和仅剩的个人生活之间,努力寻找平衡。

她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学校、公司和宿舍之间高速旋转。

白天在公司跟着带教老师跑前跑后,学习写策划案、做市场调研、参与头脑风暴;晚上回到学校,常常连宿舍都来不及回,就直接扎进图书馆或自习室,啃着难懂的专业书籍,熬夜赶第二天要交的论文。

黑眼圈成了常态,咖啡消耗量急剧上升,但她却奇异地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节奏,甚至从中感受到一种被需要、在成长的充实感。

和周随的见面,变得更加随机和短暂。有时是她实习下班,他会开车到公司楼下接她,两人在附近随便吃个简餐,然后他送她回学校,车上十几二十分钟,是难得的交流时间。

有时是周末,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下午的空闲,他可能又要临时去见客户或处理紧急事务,见面便仓促地缩短成一两个小时。

但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更成熟的默契。

周舒喃不再会因为突然的约会取消或短暂的相处时间而感到失落或不安。

她理解他创业维艰,时间不由自己;周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无法给予更多陪伴而流露出隐晦的歉意或烦躁。

他们更像两个在各自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战友,知道对方就在不远处,同样在努力,便已足够安心。

沟通的方式也变得更加高效和务实。微信聊天里,少了些腻歪的情话,多了些具体的分享和简短的关心。

【今天被带教老师夸策划案有想法了!开心!】——周舒喃

【嗯,很棒。】——周随

【晚上要跟组里聚餐,可能晚点回学校。你吃饭没?】——周舒喃

【吃了,和客户。少喝饮料,结束告诉我。】——周随

【这篇文献好难啃,头大。】——周舒喃

【哪部分?发我看看。】——周随

偶尔,周舒喃在公司遇到难以处理的沟通问题,或者对某个专业问题感到困惑,会下意识地发消息问周随。

他虽然回复简短,但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或者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他那种基于社会经验和商业逻辑的、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视角,常常能帮她打破学生思维的局限,看到问题更本质的一面。

周舒喃渐渐发现,周随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他这几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积累下的实战经验和洞察力,是课本上学不到的宝贵财富。

四月底的一个周五晚上,周舒喃实习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写字楼。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晚风吹在身上带着舒适的凉意。

她看到周随的车已经等在老地方。

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空调温度适宜。

周随侧头看她一眼,没多问,只说了句:“累了就闭眼歇会儿。”

“嗯。”周舒喃确实累得不想说话,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周随开车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这种无声的体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觉得放松和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周舒喃睁开眼,发现不是学校,也不是常去的餐厅,而是一个她没来过的小区附近,路边有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面馆。

“这是哪儿?”周舒喃揉了揉眼睛问。

“以前住这附近时常来的一家,味道还行。”周随解安全带,“下车,吃点热的再回去。”

店面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这个点人不多。

老板是对中年夫妻,看到周随,笑着打招呼:“小周来啦!好久没见你了!哟,带女朋友来啦?”目光友善地落在周舒喃身上。

周随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多解释,拉着周舒喃在最里面一张桌子坐下。

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又加了两个小菜。面上得很快,汤清味浓,牛肉炖得酥烂,面条筋道。

周舒喃饿坏了,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周随吃得慢,偶尔抬眼看看她。

“实习还适应吗?”他问。

“还行,就是有点累。”周舒喃咽下嘴里的面,“感觉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公司人际关系比学校复杂多了。”

“正常。少说话,多做事,不懂就问,但问之前先自己想办法。”周随言简意赅。

“知道啦,周老师。”周舒喃吐了吐舌头,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我们公司好像下个月要竞标一个项目,跟智慧社区有关的,感觉……跟你们公司做的有点像?”

周随夹菜的手停了一下,看向她:“哪个项目?”

周舒喃说了项目名称和大概方向。周随听完,沉吟片刻,说:“我知道这个项目。万林也在盯。”

周舒喃心里咯噔一下。

万林,他父亲的公司

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周随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沉静了些。

“那……你们会参与吗?”她小声问。

“看情况。项目是不错,但水可能有点深。”周随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不用管这些,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哦。”周舒喃低下头,心里却忍不住替他担心。

她知道,和周建明正面竞争对现在的周随来说,压力和难度都非同小可。

吃完面,周随送周舒喃回学校。快到宿舍楼下时,周舒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周随,如果……如果那个项目很难,或者……压力太大,你别太勉强自己。”

周随转头看她,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他看了她几秒,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操心你自己吧。论文写完了?”

他这个略带宠溺的动作和生硬转移话题的方式,让周舒喃心里一软。

她知道他不想她担心。

她抓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握在手心里,认真地说:“周随,我知道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你需要人说话,或者……只是想安静待一会儿,我都在的。”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周随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反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低沉:“知道,上去吧。”

周舒喃下车,看着他车子驶远,才转身上楼。

心里那种为他担忧的情绪,被他最后那个短暂的握手奇异地抚平了。她相信他,就像他一直相信她一样。

五月中旬,周舒喃面临一个选择。实习的带教老师很欣赏她,私下问她有没有意向毕业后留下来,并且暗示如果她愿意,可以推荐她参与一个很重要的新项目,这对她未来转正和职业发展非常有利。

但参与这个项目,意味着她需要投入更多时间,甚至可能影响到下学期的课程和她的考研计划。

她有些犹豫不决。

一方面,这个机会确实难得;另一方面,她又不想轻易放弃继续深造的可能。她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建议她以学业为重;和室友讨论,大家意见也不一。

她心里乱糟糟的,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站在人生岔路口的重量。

周五晚上,她忍不住给周随发了条消息:【睡了吗?有点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周随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结束工作的疲惫。

周舒喃把情况和自己的纠结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周舒喃握着手机,心里有些忐忑,怕他觉得她优柔寡断,或者给出过于功利的建议。

终于,周随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周舒喃,首先,这是个好事,说明你做得不错,别人认可你。”

他先肯定了她,这让周舒喃心里一暖。

“其次,”他顿了顿,继续说,“工作和读书,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关键是,你自己更想要什么?是急着进入社会赚钱,还是想在学校里再多待两年,把基础打得更牢一点?”

他没有直接替她做决定,而是把问题抛回给她自己。

“我……我也不知道。”周舒喃老实说,“好像两个都想要,又怕两个都做不好。”

“那就想想,三年后,你更希望自己是什么样子?”周随的声音很平静,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是在某个公司里独当一面,还是在学校里做着研究?哪个画面让你觉得更……不后悔?”

哪个画面更不后悔?周舒喃怔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象着两个场景:一个是在写字楼里忙碌奔波、处理各种事务的职业女性形象;另一个是坐在安静的图书馆或实验室里,专注看书写论文的学生模样。哪个更让她心动?好像……是后者。

她发现自己对学术研究仍有好奇和热情,对过早地被固定在一个工作轨道上,隐隐有一丝抗拒。

“我……好像还是想试试考研。”她小声说,心里忽然清晰了不少。

“嗯。”周随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想考就考。不用急着工作。”

“可是……那个机会好像有点可惜……”周舒喃还是有些摇摆。

“机会以后还会有。”周随的语气很笃定,“但读书的心态和时间,过去了就难找回来了。既然想读,就别分心。实习可以继续,但那个项目,如果觉得太牵扯精力,就明确跟老师说清楚,以学业为主。真正看重你的领导,会理解。”

他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她心头的迷雾。

是啊,她才二十出头,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既然内心有偏向,就该勇敢地跟随它。机会是很多,但安心读书的时光,确实弥足珍贵。

“周随,谢谢你。”周舒喃心里踏实下来,声音也轻快了许多,“我知道该怎么选了。”

“嗯。早点睡,别想太多。”周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挂了电话,周舒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打开电脑,开始重新规划接下来的时间,目标明确地投向考研复习。

那个曾经让她纠结不已的选择,在周随几句冷静的分析和坚定的支持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艰难和可怕。

她想起刚才电话里,他最后那句“想考就考”。没有华丽的鼓励,没有空泛的安慰,只是最简单直接的支持,却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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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有病的他
连载中家陈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