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当最后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校园里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时，空气里便浸满了湿冷的寒意。风刮在脸上，带着南方特有的、能钻进骨头缝的冷。
学生们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帽子全副武装，穿梭在教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大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在紧张忙碌的复习和考试中飞速度过。
周舒喃的生活被各种课程的结课论文、小组展示和最终的期末考试填得满满当当。图书馆和自习室成了她待得最久的地方，从早到晚，抱着热水杯和复习资料，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尔抬起头，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色和空荡荡的枝头，才会惊觉，冬天真的深了。
她和周随的联系，也顺应着期末的节奏，变得稀疏而简短。
她知道他年底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各种项目结算、客户维护、来年规划，压得他喘不过气。两人默契地减少了见面，连微信聊天也简化成了最基本的报备和叮嘱。
【今天考完毛概，感觉还行。你吃饭没？】——周舒喃
【吃了。在开会。冷，多穿点。】——周随
【知道了。你也是，别熬太晚。】——周舒喃
【嗯。】
对话往往就这样戛然而止。
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抱怨的倾诉，只有最朴素的关心和报平安。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寒冷冬夜里彼此握着的、温热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我知道你也在努力”的默契。
周舒喃偶尔在图书馆学得头昏脑涨时，会收到周随让跑腿小哥送来的一杯热奶茶或一份小点心，附带的纸条上永远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加油。】她会捧着那杯滚烫的甜蜜，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心里却暖洋洋的，仿佛又充满了继续奋战的力量。
她也会在深夜复习间隙，给他发一张堆满书本的桌面的照片，配文：【还在战斗！你呢？】
他可能隔很久才回，有时是一张办公室窗外沉寂的夜景，有时是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附言：【刚结束。睡了。】
这种隔着时空、各自奋战的陪伴，让周舒喃觉得，他们虽然不常见面，但心却靠得很近。
就像两颗沿着不同轨道运行的行星，自有其引力相互牵引，照亮彼此前行的路。
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那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
周舒喃交完卷走出教学楼，冷雨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脸往厚厚的围巾里缩了缩。
手机震动，是周随发来的消息：【考完了？】
【刚交卷！解放啦！】周舒喃心情雀跃地回复，手指冻得有点僵。
【在校门口等你。】周随的回信很快跳出来。
周舒喃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惊喜。她没想到他会来。
撑着伞跑到校门口，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旧电动车停在路边，周随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没打伞，靠在车边，头发和肩头被细雨打湿了一层，微微反着光。
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正低头看着地面，侧脸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周随！”周舒喃小跑过去，把伞举高，也罩住他。
周随抬起头，看到是她，冰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路过买的，趁热吃。”
周舒喃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学校后街那家她最爱吃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颗颗饱满油亮，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周舒喃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冷，立刻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驱散了寒意，“好吃！”
“上车，送你回宿舍，雨大了。”周随示意她坐上来。
周舒喃坐到后座，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热乎乎的栗子袋。
周随启动车子，速度不快，平稳地行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冷风夹杂着雨丝刮在脸上，有点刺骨，但周舒喃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和糖炒栗子的甜香，只觉得无比安心和温暖。
“你那边忙完了吗？”周舒喃在他身后大声问，风声有点大。
“差不多，收尾了。”周随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
“那我后天就回家啦！寒假放一个多月呢！”周舒喃的语气带着放假的轻松。
“嗯，票买好了？”周随问。
“买好啦！上午的高铁。”周舒喃回答，顿了顿，小声问，“你……过年怎么过？”
周随沉默了几秒，才说：“还没定，可能……就在南城。”
周舒喃心里微微揪了一下。
她知道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依旧冰冷，那个“家”对他而言早已名存实亡。过年对他来说，恐怕更多的是冷清和应酬。她很想说“要不你来北城玩几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现在公司刚有起色，年底年初正是最忙的时候，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开这个口。最终，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说：“那你要好好吃饭，别太累。”
“知道。”周随应道。
车子在宿舍楼下停稳。周舒喃跳下车，把伞塞到周随手里：“伞你打着回去，别淋雨了。栗子……谢谢你！”
周随接过伞，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眼睛，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她睫毛上沾着的一颗细小水珠，动作很快，一触即分。“上去吧，外面冷。”
“嗯！拜拜！路上小心！”周舒喃对他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周随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厅里，才转身推着车走进雨幕中。那个装栗子的纸袋，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和甜香。
接下来的两天，周舒喃忙着收拾行李，和室友聚餐告别。
宿舍里充满了即将放假的欢乐和离别的淡淡愁绪。
苏眠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寒假的旅行计划和过年安排，周舒喃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着，心里对回家充满期待，却也夹杂着一丝对南城、对某个人的不舍。
离校前一天晚上，周舒喃把宿舍打扫干净，行李也收拾妥当。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这个生活了两年多的小空间，心里有些感慨。手机响起，是周随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赶紧接起，屏幕那端出现周随的脸，背景是他那个简洁到有些空旷的公寓。他好像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家居服，脸色带着倦意，但眼神是柔和的。
“收拾好了？”他问。
“嗯，都弄好啦，明天一早的车。”周舒喃把摄像头对着收拾好的行李箱晃了晃，“你呢？还在忙？”
“刚弄完，明天可以睡个懒觉。”周随靠在沙发上，声音有些懒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内容琐碎平常。周舒喃跟他说室友们寒假的计划，周随简单说了说公司年底聚餐的事。没有太多浓情蜜意，就像相处多年的老友，分享着各自生活的片段。
视频里，周随偶尔会因为疲惫走神，周舒喃也不在意，就安静地看着他。有时候，沉默反而比言语更让人觉得安心。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临挂断前，周随叮嘱。
“知道啦！你也是，照顾好自己，记得想我！”周舒喃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周随极淡地笑了一下，眼底有细碎的光闪过：“嗯。会的。”
挂了电话，周舒喃心里满满当当的。虽然即将分别一个多月，但心里却没有太多不安。他们的感情，早已过了需要时刻黏在一起才能确认的阶段，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稳固的信任和牵挂。
第二天一大早，周舒喃拖着行李箱，和同样要回家的室友们在宿舍楼下道别，互相说着“明年见”、“过年好”。天空依旧阴沉，但雨已经停了。她走到校门口，正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却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SUV，不是那辆旧电动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周随探出头来：“上车，送你去车站。”
周舒喃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睡懒觉吗？而且……这车？”
“宋江的车，借来用一下。”周随言简意赅，下车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顺路。”
周舒喃坐进副驾驶，车里开着暖风，很舒服。
她系好安全带，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周随。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毛衣，外面套着羽绒服，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看什么？”
“没什么，”周舒喃弯起眼睛笑，“就是觉得……你今天好像特别帅。”
周随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转回头，目视前方，没接话，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早高峰的车流有些缓慢，但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音乐在流淌。
周舒喃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温暖。
这次分开，要等过年后才能再见了。
到了高铁站出发层，周随把车停稳，下车帮周舒喃取出行李。
“就送到这里吧，里面人多，你进去也不方便。”周舒喃接过行李箱的拉杆。
“嗯。”周随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低着头看她，“路上小心，到家说。”
“知道啦！你也是，好好过年，别老是吃外卖。”周舒喃仰头看着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化成一句简单的叮嘱，“我走啦？”
“周舒喃。”周随忽然叫住她。
“嗯？”周舒喃停下转身的动作。
周随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有什么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寒假快乐。”
就这简单的四个字，让周舒喃的鼻子猛地一酸。她用力点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嗯！你也是！新年快乐！”
她不敢再停留，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拖着行李箱，转身快步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入口。走进安检口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随还站在原地，身影在冬日清晨灰蒙蒙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孤单，却异常挺拔。他朝她挥了挥手。
周舒喃也用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汇入了人流。
过了安检，找到候车室，坐在椅子上，她才拿出手机，给周随发了一条消息：【我进去啦，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随很快回复：【好。上车说。】
坐在飞驰向北的高铁上，窗外是不断变换的、冬日的田野和村庄。
周舒喃靠着车窗，心里充满了对家的思念，也对南城、对那个刚刚告别的人，生出了浓浓的不舍。
这个学期，就这样在忙碌、平淡和细碎的温暖中过去了。
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着，成长着，彼此支撑着。
虽然前路依然漫长，但每一次短暂的分别，都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她知道，当春天再来的时候，他们都会变成更好的自己。而这个冬天的思念，也会成为滋养未来的一份养料。
列车广播响起，即将到达北城站。周舒喃收拾好东西，看着窗外渐渐熟悉的北方冬景，心里充满了归家的踏实感。
她拿出手机，给周随发了一条消息：【快到了。北城出太阳了，很暖和。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