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像被拉长的麦芽糖，甜丝丝的，却又过得飞快。
周舒喃的生活被父母的回归填得满满当当。一起逛超市置办年货，被妈妈拉着买新衣服，听着爸爸和哥哥为看哪个电视节目拌嘴，家里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和热闹。
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吃着妈妈变着花样做的饭菜，下午窝在沙发里看闲书或者和周言一抢游戏机，日子安逸得几乎要让她忘记学校的紧张。
但总有一些瞬间，热闹间隙的安静里，她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只有一个“随”字的聊天界面。
界面依旧空白。她发的那条朋友圈，他既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好像那个冬夜里她隐秘的期待，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像汽水里跑掉的气泡，滋滋地响着，却很快被家庭的温暖冲淡。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也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腊月二十八，爸妈公司终于放假，开始全心准备过年。家里大扫除，贴春联，挂灯笼，忙得不亦乐乎。周舒喃被妈妈派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酱油。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路边挂起了红灯笼，空气中已经能闻到零星的硝烟味，是调皮的孩子在放小鞭炮。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手套，拎着酱油瓶，踩着积雪融化后有些湿滑的路面，慢悠悠地往家走。经过小区那个熟悉的、堆着旧桌椅的僻静角落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扫了过去。
然后，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角落里，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随。他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羽绒服，没有戴帽子，脖子缩在竖起的衣领里，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正低着头，面前是那只她之前见过的小橘猫，比上次见到时似乎长大了一圈，但也更瘦了，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地上的一根火腿肠。
周舒喃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一幕。周随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看着小猫吃东西，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很柔和，没有了平时的冷硬。
偶尔有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他微微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
周舒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取代。是心疼，还有一点点……酸涩的甜。
他在这里，喂着这只流浪猫，在这个家家户户准备团圆的傍晚。
他是不是……又是一个人？
小猫很快吃完了火腿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周随的手指，然后“喵”了一声，敏捷地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消失了。
周随又蹲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可能是蹲久了腿麻，他起身时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准备离开。
一抬头，就看到了几步之外，拎着酱油瓶，傻傻站着的周舒喃。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周随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是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周舒喃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
“我……我来买酱油。”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声音小的自己都快听不见，找了个最蹩脚的理由。
周随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两秒，然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树枝的呜呜声。
周舒喃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要被这尴尬的气氛冻僵了。
她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刚才在便利店买巧克力时附送的一小条独立包装的牛肉干，递过去，声音依旧很小，带着点颤音：“这个……给……给小猫的。下次，可以喂这个。”
她不敢说是给他的，只好拿小猫当借口。
周随低头，看着递到眼前的牛肉干，包装袋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弱的光。他没有立刻接。
周舒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臂举得有点酸。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准备讪讪地收回手时，周随却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指尖有些冻得发红，轻轻从她掌心拿走了那小块牛肉干。
“谢谢。”他低声说，把牛肉干揣进了自己兜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
周舒喃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狂跳。
他接了！他又说谢谢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炸开了一小朵烟花，刚才的尴尬和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雀跃的欢喜。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不客气！那个……天快黑了，很冷，你……你也早点回去吧。”
周随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和甜甜的笑容，像是被那光芒晃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又“嗯”了一声。
“那我……我先回家了！”周舒喃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开心得露出傻样，赶紧指了指家的方向。
“嗯。”周随点点头。
周舒喃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几乎是蹦跳着往家跑，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随还站在原地，暮色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但他似乎……正看着她的方向。
周舒喃脸一热，赶紧转回头，加快脚步，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腻。
回到家，妈妈接过酱油，嗔怪道：“买瓶酱油去这么久，脸还这么红，跑什么呀，外面多冷。”
“没事妈，不冷！”周舒喃脱掉外套，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哼着歌跑进了厨房帮忙。
整个晚上，周舒喃的心情都像窗外偶尔炸响的烟花，明亮而雀跃。吃饭时都忍不住偷笑，被周言一调侃“傻乐什么呢”，她也只是笑嘻嘻地不反驳。
临睡前，她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空白的聊天界面。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打字发送：
【小猫今天吃饱了吗？】
发完，她把手机捂在胸口，紧张地等待着。他会回吗？会回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了下去。就在周舒喃以为不会收到回复，有点小失望准备睡觉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震动了一声。
她几乎是瞬间抓起手机。
来自【随】
只有一个字：
【嗯。】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个字。却让周舒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心里那块小小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随之涌起的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回了！他真的回了她的消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意味着，他们之间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被她笨拙地，敲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她抱着手机，把那个“嗯”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珍重地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怕吵到他），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关灯睡觉。
黑暗中，她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想着傍晚他接过牛肉干时微红的指尖，想着暮色中他模糊的身影，想着那个简单的“嗯”字，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了。
而城市的另一端，冰冷的房间里，周随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带着点傻气的问候，和那个孤零零的“嗯”字，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
窗外，零点的钟声隐约传来，预示着新的一天，也是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他放下手机，拿起床头那本崭新的物理辅导书——是上次期中考后，他鬼使神差去书店买的。
翻到折角的一页，台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皱着眉，开始看那些曾经觉得如同天书的公式和例题。
看了一会儿，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书扔到一边，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并没有点燃。他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消息，然后点开那个兔子的头像，进入了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她半个小时前发的。是一张照片，拍的是窗台上妈妈买的水仙花，嫩绿的芽刚刚冒头。配文是：
【希望春天快点来呀。】
下面已经有了周言一和黎梨等人的点赞和评论。
周随看着那张充满生机的照片和那句充满期待的话，叼着未点燃的烟，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指，在那个小小的“心形”图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一个红色的爱心，出现在屏幕下方。
他迅速退出了微信，把手机扔到一边，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然后，他重新拿起那本物理书，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再次看了起来。
台灯的光，将他专注而略显吃力的侧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个冬天，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