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问得严肃,周霁却只是轻轻叩了叩她的脑门,笑说:“哪是什么为我而死,明明就是笨死的。你我本是互看对方不顺眼的仇人,杀掉我的好机会都已经摆在眼前,偏要拼死救下我。”
魏宁看着他的满目柔情,尴尬轻咳一声,强行助长自己威风:“既是仇人,为何还要拿自己的命来救你。你不能仗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瞎编乱造。”
“当然不止是我,你想救的本是天下万灵。”
“可那也不是我。”魏宁自知担待不起什么“救世”之称,直接把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前世划清界限,“我只是一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最多就是出身好点的贵族小姐。
不谈什么济世救国,如今甚至连自由都不能完全拥有,第一次离开家门还要靠你这个来路不明的神,跟你口中的那位仙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现在魏家出了事,我自私自利地只希望家人能够平平安安,根本顾不上天下人。若是如此,你对我又能有什么感情?你是他们口中救世的神,我却只一小人,我们总归仍是陌路。”
周霁听此,眼中笑意才总算收起,但眉间温情仍如月色轻柔:“我知道你此世向往自由想与我撇清关系,但我宁可你相信是我前世负了你,也不愿你这样说自己。”
他自手上化出几片琥珀石碎片,将它们展现在魏宁眼前:“前世的你既用琥玉封印留下了自己的一缕神元,即便转世便还是她,无论如何我都知你心性始终良善。只是若你不想再与我一起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魏宁抿嘴哑然,悻悻了半天,竟抬起手触上了他的面纱,还没来得及揭下就被周霁一把按住:“别摘,你会受伤。”
“我知道,可你不是要我选吗?不面对过去,又如何选?”
不顾周霁阻止,她坚持着扯去了遮于他脸上的防备。目光触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心底的痛楚再次潮涌般袭来,她生生捱过剧痛,等缓过气来才问他:“这就是留下那缕神元的后果?”
“嗯。”周霁不忍道,“半入轮回,你灵识中还埋有前世记忆。若非重回神位,强行唤醒只会遭到这般魂魄撕裂的反噬。”
“前世记忆……”她望着周霁担忧的神情,坦言,“其实我曾见过你。”
自她于一年前及笄戴上那个戒指后,他曾在她无数个深夜的梦中成为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只是那时,她总以为那名面貌清丽冷艳的陌生人是位女子。
她,不,应该是他,每次都出现在同一片百花齐放鸟儿争鸣的园子里,雷打不动地坐在一眼清泉边幽幽地弹奏着古琴。可这般美好的画面,却总会在她忍不住靠近后化为一片被鲜血浸染的废墟。
魏宁重新回忆,梦中的他消瘦又惨白,乌黑的长发凌乱散落,垂眸时的神韵落寞而凄凉,竟丝毫没让她怀疑过一分那竟是名男子,更没让她怀疑过他就是眼前人。如今一见,却是确定了。
周霁听她如此说倒显得有些意外,毕竟在孟樵偶遇魏宁之前,他遍寻九州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更别提曾经见过她,只能猜测问:“你见过我?是在梦里?”
魏宁不想承认他占据她的梦境,只能应付作答:“也就那么几次擦肩而过,具体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好。”
他回忆自己无论是逝霄还是无拂时带给她的皆是伤痛,若她梦到什么不好的过往反惹他心忧。他松了一口气,重新附上面纱:“三个月后给我答案就行。是走是留,我全听你的。”
“切,假惺惺。”魏宁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不忘小声嘟囔着,“谁知道前世是不是你用美色误我,我要是阿尧仙子,我肯定选做小羽的太子妃。”
“我听到了。”周霁冷冷的语气吓她一跳,她刚想解释,就听他接着说来,“你看起来嫌弃我,明明还是忍不住夸我。”
“?——净说这些废话,还不快想办法救救我爹爹!”魏宁哼气一声,“不行我就找小羽去。哎呀,一下子多了两个未婚夫,倒是让人受宠若惊。”
“你!——算了。”周霁纵使是什么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族之神,可在魏宁面前,他似乎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她再如何欺负他,他总能为她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原谅她。
见魏宁还在担忧魏父,周霁安抚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好好睡一觉,魏大人的事你不用担心,魏家那边有连羽守着也不会有事。”
魏宁看他成竹在胸,不禁疑惑:“你不会要说,今日这些也早在你预料中?”
“预料倒没有。”他解释,“你忘了连羽说的,魏大人早让他帮忙替换了烟花。我是那时才猜测今夜定国公会设计陷害魏家,于是提早两日去找陛下说明了情况。所以你放心,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喔,所以后来你将计就计故意让烟花走火假装点燃了教坊司,却没想到差点害我被怨灵当作盘中餐!”
周霁听她提起怨灵,想起了什么,蓦然站起身来为整个谢府设下一层厚厚的神法结界。待他确信结界已经坚不可摧,他才扭头与她说:“我要离开片刻,你一个人留在谢府会害怕吗?”
魏宁摇摇头:“我有你的戒指护身,魏女侠现在强得可怕。”
他笑说:“好,那你在府中等我,哪都不要去,我尽量快些回来。”
临走,他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目送他离开的魏宁,想了想,干脆大步走上前将她拥进了怀中。
这份迟来的拥抱,总算将他冷却了十六年的心再度焐热。他放肆将头垂在她的肩窝,在耳鬓厮磨中与她低语:“小宁,以后你叫我周霁也好,叫我逝霄也罢,哪怕叫我大魔头无拂,我都欢喜。”
“那你最喜欢听哪个?”魏宁直着身子,莫名心跳如捣鼓。
“逝霄。”他浅笑,“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当然最喜欢。”
说完,他忽从魏宁眼前消失。待她再抬头看去,一条碧色长龙已游于天际,乘着月色腾飞,向东隐入云雾最终彻底不见踪迹。
可魏宁嘴上说不害怕,心里其实怕得要死——毕竟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凡间是真的有鬼啊!
唉,要是有竹桃和雪芝在身旁就好了。
此刻在谢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又不知道逝霄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回来,既然暂时没人能帮她将两位贴身侍女带来身旁,她也只能痛定思痛,打算强撑意志坐在院中等待。
可偏偏困意来袭,不知何时她已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却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夏日的夜里虽不热却也不凉,大门处传来的咚咚声仍吓得魏宁冷汗直冒。她本不想给予理睬,可那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愈发猛烈清晰,似下一秒那不速之客便要破门而入。
无可奈何之下,魏宁只能小心谨慎往大门处走去。
“谁?是谁在外面?”她试探问了问,边用拇指尖摩挲着戒指光滑的玉面,准备随时以术法作出防御。
“小姐!小姐您行行好,求您收留我和我的姐妹们,外面有怪物,我们还不想死!”
“你少来这里骗人。”魏宁大着胆子提高了几分音量,“谢府常年无人居住,你们要找人收留也该去七星巷找那些官人,何必来此碰运气!”
“我们是从教坊司逃出来的花草妖,跑遍京城发现这里设了结界才寻了过来。”
而后另一个声音说:“我们都中了受人所控的术法,若非趁乱逃离,恐再也寻不到脱身的机会了!”
又一个声音说:“我们的灵气已快被那地下的残魂吸食殆尽,求您救救我们!”
听门外人不少,魏宁的防备不由松懈。可她依旧没有开门:“这府中的结界并非我所设,我不知道如何放你们进来。虽然很想帮你们,但我也爱莫能助。”
“或许您可会生木术?”其中一女子声音急切道,“只要以草木为媒,您就能带我们入府。”
“我……”魏宁低头看了一眼玉戒,心中犹豫不已。她并不想给逝霄惹麻烦,但正如他所说,她身上灵魂仍留有前世印记,根本做不到见死不救。
当初她只是以为花妖们正遭受皮肉之苦便一心想着救他们于水火,如今知晓地下藏了吸□□魄的怨灵,更见不得无辜小妖在父亲管辖的地盘平白丢了性命。
虽然半信半疑,可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冒这个险。
魏宁延一弯藤蔓从墙檐出,背着地锦从墙的这头一路爬至那头,嫩绿的枝丫朝气蓬勃地快速生长,带着生命的希望奔向魏宁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样了,你们上藤了吗?”魏宁轻叩门板小声询问,但那头却无人应答。
她正想顺着藤枝爬上墙头查看一番,没想到方才还青翠的地锦竟突然发了黄,枯死的藤条一下变得干瘪僵硬,却还像被注入了灵魂般从墙上爬下,又如游蛇爬上她身,接着将她的双手紧紧捆缠在了一起。
“元姝?果真是你!”魏宁眼见藤枝枯死却有灵,一下就猜到来者何人,“难道刚刚外面的众人皆是你一人?”
“自然。”怨灵依附在枯藤条上与魏宁答话,“没想到你真的很好骗,万幸魔神大人不在,不然我还没法接近你。”
“你可以说我善良,但你不能说我笨!”魏宁先前的恐惧来自未知,如今元姝以枯藤形式出现在她面前她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声音便也有了更多底气,
“我早有七成意料会是你,只是你冒着被魔神绞杀的危险还要几次三番接近我,我觉得你应该并不只是为了杀我那么简单,所以我才决定冒险一试。”
元姝没想到魏宁面对她竟是一脸坦然,加在藤枝上的怨气便少了几分。很快那枯藤为她松了绑,顺势攀到了她的手臂上,与她诚恳道:“看来石碑林的妖灵没骗我,三界之中,果真只有你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