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阿晚飞在前，三人行在后，眼前的市井幻象果真同海市蜃楼一般越靠近越渐消散。
但幻象之后的景象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乱石裸露的平野之上依旧零星燃着暗淡的盆火，隐约可见兽皮制成的帐篷和石制矮屋散落其中。
许是因带着神火的玄鸟来到此地，偌大的狼族领地中竟见不到一只在外游荡的狼妖，可见啸奇没有骗人，他们对明火确有着极度的恐惧。
趁着四下无人，映生小声询问啸奇：“你说的那个狼牙神印到底有什么神奇的法力可以号令全族？”
啸奇认真答复：“如你所见，我们狼族什么都不怕唯独惧怕火光，而执神印者可无惧一切火源，自然能成为众狼信奉之主。”
“执神印便可不惧火源？难道拥有狼牙神印，即便穿越烈火也能毫发无损？”逝霄突然来了兴致。
啸奇点头：“原则上是这样，但阿父尚未传予我利用神印驾驭火焰的术法，我空有神印却无力成为狼主。”
映生还不知晓逝霄心中的小九九，此刻只道：“世间最烈的火源自神日，我这两只玄鸟身上燃的便是日火，足以令你们狼族方圆一里内的狼妖望而却步，可你站在这里丝毫不畏惧，看来神印在你身上无疑了。”
逝霄悄悄打量了啸奇一番：“你的修为不高又操纵不了神印，他们却没有杀你取印，而是留你成为言听计从的傀儡，这又是为何？”
啸奇解释：“叔父们只是占了我阿父的光才成了族中长老，实则是族中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们也知道若非挟我发令，族中鲜有人肯对他们俯首称臣。但我不能驭火，族中稳定恐也不能维持太久。”
“既然寡不敌众，要我说，还不如干脆一早就把神印给了他们，你落得个自在，你阿娘说不定也不会死。”
映生戳了戳逝霄，要他别再故意说些伤人话报复。
啸奇停顿在原地，脸色果然暗淡下来：“阿父统领了狼族众妖千年，我守着狼牙神印只是为了等他有朝一日能够回来。但其实我知道，他遇了害，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如此，神印也决不能落入叔父手中！”
“为何？”逝霄这次并非讽刺，而是理性分析，“你们狼族以武力服人，而你的修为尚浅，你就算学会了驭火术又如何能统领如此多的族人？”
“叔父们想要神印并非只是为了成为狼族族长那么简单，若只为成为一家之主，其实现在他们就已经做到了。
我偷听他们说起过，似乎通过神印驭火就可以自由出入云罗，还能将人间的稀罕玩意带到云罗进行交易。他们为的是一己私欲，绝非是为了我们族人。”
执神印便可自由出入云罗！映生心中一惊，明面上只是拍拍少年肩膀要他打起精神：“那你就坚守初心，好好继承你阿父遗志，务必守护好你们狼妖子民。至于驭火之事……”
她浅浅卖了个关子，转而指向远处树林掩盖中散发着幽幽黄光的高层石堡，问他：“那就是你们狼族的宫殿吗？”
啸奇点头，肉眼可见地犹豫不决不敢向前，下意识收起的左手让他看起来更显惊慌害怕。看来他口中的叔父们正霸占着白狼族的宫阁作威作福，是得去好好会会他们。
“阿暮阿晚。”映生唤回玄鸟，“你们陪少当家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切莫打草惊蛇。”
火玄鸟听令盘飞至啸奇身侧，啸奇推托半晌，最后还是被映生催促着赶离。
“你刚刚一声不吭，是在想什么？”映生和逝霄二人一同踏上前往狼堡的路，没有了旁人，她便直接开口问他，“那个狼牙神印，你也想要对吧？”
“当然，这一趟多管闲事也算没有白来。”逝霄本来也没想瞒她，便直接认下，“他们说的自由出入云罗，也许就是通过我父王说过的那个从云罗通往凡间的出口。”
映生点头：“持有狼牙神印不畏烈火，确实可以助我们从云罗离开。”
他轻敲映生脑袋：“不是我们，是我。阿生，我知道了你是帝羲神女的女儿，你本就可以从化魂池安然无恙离开云罗。可我是无法触碰池水的魔，若想全身而退，只能走火路。只是现在，我也有些犹豫。”
逝霄自然地牵起映生的手，与她一起在夜色中踩着松松软软的草地向前缓行：“这几日我帮父亲整理了成千上万的奏折，用这种方式快速了解了云罗是个怎样的地方。
正如你所说，这里并不像鼠妖们描述的那样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同蓬莱与凡间一样，这里也有纷争，有厮杀，有猜忌与背叛。你看啊，妖都想修成人，人都想修成仙，可兜兜转转，结果不都还是一样吗？”
映生想了想，反问他：“你做过人，做过魔，做过妖，又做了神，从你眼中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逝霄停下脚步，看向映生：“做人时，我恨人；做魔和妖时，我恨仙；如今做了神，我却恨自己是无能的神。还是做人好，就算再有烦恼，跳了镜渊也能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后悔遇见我了？”
“笨鸟，你在瞎说什么！”他思考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或许一切都是天意，我们似乎正在重复万年前长辈们有过的经历，当年父王面对的两难选择同样摆在了我的面前。”
映生心中咯噔，却装着平静问他：“那你如何选？”
“我，我想留在云罗，至少近段时间如此。阿生，你也看到了，云罗百废待兴，这里需要我，我不能做和父王当年一样错误的决定。”
他又急着将她拉紧：“但这不代表我想和你分开。等云罗重回正轨，我仍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对映生来说，蓬莱是她的家，人间的魏府是她第二个家，她在云罗以外的地方有无数牵绊，并不足以让她假惺惺地对他说出一句“没关系，我也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可若离开，便是要斩断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再相见是何时都成了未知。毕竟她不是魔神，她可没有打开归墟之门的能力，自然再无法来到云罗。
但她亦不是会为了小情小爱放弃大爱的人，她只能淡淡与他强颜欢笑道：“你是云罗的少主，我理解你的决定。之后再说吧，眼下先帮狼族解决内斗一事。”
接着，她回避开逝霄的目光，缩回手兀自向石堡前行。
才过了溪上木桥，意料中被两名穿着铠甲的守卫拦住了去路：“今夜族中长老不见客，没有请贴不得入内。”
映生收起先前的不愉快，与守卫恭敬道：“我们是来自蓬莱的仙族，奉命追捕逃至云罗的犯人元妤来到此地。现犯人已伏法，只是在追案途中遇见了被元妤所害的狼族族长啸北，于是代表仙族特地前来族中吊唁谢罪。还麻烦两位大人通融禀告。”
“族长？……这……”两名露着棕灰色毛发的狼妖守卫对视一眼，依然拒绝，“小的也只是秉公办事，二位仙长还是请回吧。”
逝霄赶至映生身边，忍下愁绪装腔作势道：“若我说，我知道如何驭火，长老们是见还是不见？”
灯光昏暗的狼堡中狼啸声由远及近而起，守卫收起手中长矛，恭敬邀二人入里。
狼堡的模样与映生认知里的宫廷构造大有出入，她几乎是一路带着讶异好奇的目光和低声的惊叹往里走去。
蓬莱的凌霄殿由金壁金瓦和最上乘的羊脂玉打造，周围彩云环绕仙鹤停飞，整体气派辉煌，耀眼夺目；人间皇宫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尽显皇家奢靡和匠人们的鬼斧神工，是艺术的集大成品。
而在用石砖制成的狼堡主殿里，映生靠着暗淡扑闪的烛火隐约见得石壁上雕刻精美的图腾，欣赏沿路各处摆放的稀奇古怪兽骨装饰品和兽皮制成的屏风，踏过弯曲向上的石阶，穿过帷幔随风飘飞的长廊，通过一处圆形拱门，终于来到能望见整个狼族部落的空中高阁。
夏夜清风习习，站在栏边甚是舒适。
“这些狼妖还挺会享受，怪不得都要争这族长之位，一旦当上不出意外可就是千年的奢靡。”逝霄摸着木榻上成色毛羽皆是上等的虎皮，感慨万千，“我们水晶宫里都没有这些好东西，等会我得顺走一些。”
“你在凡间时还厌嫌秦越欺压百姓，怎自己坐上少主之位也开始搜刮民脂民膏了？原是由奢入俭难，怪不得想留在云罗。”映生从高栏处走回厅内，边呛他，边静静坐在宾客席上等候长老们的光临。
“我哪有！他们这行为放在凡间就是私贩，往重了判可是要抄家的罪。”逝霄瞧见一只工艺精致的铜胎掐丝珐琅缠枝龙纹香炉，觉得与他批复奏折的桌案甚是相配，不过纵使喜爱还是将它放回了远处，
“哼，小小狼族居然敢用龙纹香炉，这还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少主，仙使，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脚步声与恭维声一道传来，映生起身看去，见拱门处走入包括下人在内的一行八人，其中为首三人年至中旬，衣着精美镶绒羽衣，姿态高昂，应就是啸奇口中的纨绔叔父们了。
逝霄恢复人前端庄严肃的模样，与他们一样笑里藏刀道：“何止是久等，差点性命都要葬送在门外，你们狼妖的待客之道未免太过热情。”
“少主误会了。”站在最前方的男子姿态谄媚地介绍起自己和同僚，“我是狼族长老岩伐，这是我二弟岩斩，还有表弟啸南。
自大哥失踪后，族中众狼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阳和公主盯上的目标终日惶恐。为保族中太平我们严加了巡逻，尤其对带有仙魔两气的生灵格外戒备，这才误将少主和仙使当作了敌人。”
映生含笑：“无碍，想必方才侍卫已将话带到，我们此行是为吊唁啸北族长而来。因蓬莱内事无端致使狼族遭遇飞来横祸，我们也很是抱歉。”
岩伐招手命下人斟茶，继续寒暄：“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何必再劳烦少主和仙使特地跑一趟。”
“不麻烦。这不是见狼族久无后主，也顺便来看看你们是否需要些帮助。”逝霄假模假样地把玩着手中的离心焰，叫在场众狼看得眼睛都直了去，
“我听说唯有能用狼牙神印驭火的狼族中人方可成为全族人认可的狼王，驭火术我带来了，那神印可在长老身上？”
岩伐的野心蠢蠢欲动，此刻已是激动难掩：“实不相瞒，狼牙神印如今被哥哥的独子啸奇占为己有，他年纪尚小又学术浅薄，实在难为狼族后主。可我们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交印，这该如何是好？少主是否可帮我们……”
“这还不简单。”映生环视各怀鬼胎的三人插话打断，“即刻通知族人们新的狼王已经出现，邀全族人前往广场膜拜新王。只要长老您当众展示驭火术，待众狼认主，啸奇就是不交也得交了。”
对狼堡内部环境的描绘要了我半条老命，三个字概括就是西域风[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9章 明曦照归路（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