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怎么……”映生被眼前人摇醒的时候,那人还在惊慌失措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怎么又回到了礼都??”
她一把推开身边候着的宫女,踉跄蹲到池潭边照见自己的年轻脸庞,不可置信地翻飞指尖意图施法,却是无事发生。
这一下,她更加陷入癫狂:“我的法术呢?我不是在云罗吗?我马上就要成为天下第一了,为什么又回来了?!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梦?”
“不对不对!是映生,都是映生!是她把我拉入了幻境,映生在哪?!”
她同失心疯一般横冲直撞,几乎快要把在场宫女认了个遍都没找到所要寻之人,最后又跌跌撞撞跑向映生跟前,抓着她急问:“阿姊,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大概这么高……”
其实映生从未遇见过这种附身到他人身上的情况,好在她很快接受了这个意外的设定。方才她以火玄鸟化成的灵杵开启弥生幻境,如今身上还流淌着神力的暖流,她笃定认为,这一定是帝羲神女在暗中帮助她。
神女不愧是神女,对她真是太好了。
既然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真实长相——映生看着眼前稚嫩的元妤,笑着打断她的比划:“这里的年轻小姑娘,不就只有阿妤你一个吗?”
“怎么会?……”她还在怅然若失,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人就倾倒在了地上,清晰可闻的巴掌声冷不丁把映生也吓了一大跳。
“孽障!”金蟒黑袍加身的帝王看着满地碎裂的瓷器和散乱的水果勃然大怒,指着躺倒在地上的元妤愤然道,“谁准许你偷跑出宫来找你阿姊麻烦的?马上就要嫁去北凉了,竟还如此不守宫规,我们九州国的脸都要被你丢尽!”
“嫁去北凉?……”元妤似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早忘了脸上才遭受的肌肤之痛赶紧跪地求饶,
“父皇,不要,我不要去北凉,我不要嫁人!求您了!九州并非只有我一位公主,静平阿姊不也没有嫁人吗?再不济,咏宁妹妹马上可以及笄,只要再等一年……”
“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毫无防备地从另一侧扇下:“你母后拿命换来的你,竟是如此自私自利蛇蝎心肠!”
提到先皇后,中年帝王看起来更加心痛与愤怒,眼看下一个巴掌又要扇下,映生赶紧闪身挡在了元妤面前:“父皇,别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让北凉的使臣知晓了,本次和亲怕是要废止。
况且今日一事与阳和无关,是我念妹妹即将离家远行,特邀妹妹前来赏菊叙旧的。”
映生心中暗自侥幸,还好魏宁一世她经常跟着贺怀霖在宫中鬼混,这宫廷礼仪与朝野之事倒是知晓了一二,不然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不过想到贺怀霖,她竟不自觉走了神。太子哥哥伤得那么重,也不知道连羽有没有救回他——这一切可都是元妤干的好事,她竟然还要帮着仇人挡巴掌,早知道让九州国的皇帝再多扇她几下了。
“昭华,就是因为你每次都这样护着她,才害她变得愈发不懂反思!”皇帝虽生气,终究还是对着元妤愤恨甩袖道,“再过一月就是十月初十,你们俩姊妹相聚的时日也不多了。看在昭华的面子上,剩下一月暂且允许你自由出入琉亭苑吧。”
待九州国皇帝从庭院中离开,映生才转身扶起仍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元妤安慰道:“好了阿妤,别难过了,谁说嫁去北凉就一定会是坏事呢。
我听说啊,那北凉国物阜民丰,还有好多我们这见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北凉的男子又都高大威猛,可比我们这……”
“别再说了!”元妤推开映生愤然站起,“你懂什么?你是百姓公认的神女,从小就有父皇疼母后爱,吃穿用度全是宫里最好的。可我呢,我甚至连母后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你何时懂过我的心情?!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权,什么都只能用你剩下的或者你施舍的,如今连嫁人都不能随我所愿,凭什么我的人生就不能像你一样自由?若我能选,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妹妹,做这九州国的废物公主!”
说完,她满是怨恨地哭着匆匆跑离。
映生倒是吁了一大口气。元姝早前同她所述的内容并不十分具体,她的知识储备量有限,元妤要再不走,她都担心自己马上就要演不下去。
如今琉亭苑中只剩下自己的宫人,她倒可以大肆收集信息起来。趁着宫女们还在忙碌收拾院中散落一地的茶点,她挑了个最面善的宫女闲聊:
“昨夜我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到自己是一位普通的民女,嫁了个寻常人家,在田间过着秋收冬藏的农耕生活。那梦异常真实,倒是让我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所以我到底是那农家女还是这宫中高贵无二的昭华公主?”
“公主,是不是方才您受了惊吓出现了记忆紊乱?要不要传太医院的大夫来看上一看?”
映生摆摆手:“无碍,不妨你和我说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能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尤其那十月初十……可是父皇要献祭我的日子?”
若她没记错,元姝和她提起过,献祭成为神女和元妤出嫁本是同一天,按方才皇帝所述二人相聚时日还剩一月,想必再过一月就是祭祀大典了。
“呸呸呸,什么献祭。公主,这种话可说不得!那是大祭司向天求得的好日子,您马上就要成为同素音公主一样流芳百世的女神了,应该是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恭喜?映生心中轻嗤,明明就是送人去白白送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她恹恹坐回到软垫上,将宫女新斟上的温热杏梨茶一饮而尽:“父皇可真是爱我呢。”
“那是自然。”宫女煮着茶,一边如数珍宝说起,“您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女,生来便是陛下的掌上明珠。
陛下爱您宠您,还带着您一同上朝议政,靠您的聪慧机敏为陛下分担了不少忧愁,为百姓带去了无数福祉。也因此,百姓们才一致推选您成为新的神女。”
一心为民却换来一死,愚昧无知还真是害人不浅。
映生转而按着元姝同她说过的过去疑问:“可阿妤不也是母后的孩子吗?母后难产而亡,也并非阿妤的过错,阿妤为何就要在宫中受尽欺辱?”
宫女神色紧张:“这是宫中禁止谈论的话题,公主您可别再说了!看来是有邪祟知晓您即将成为神女,为阻挠祭祀大典的举行故意惹您害了癔病,我这就去禀告大祭司前来为您除除祟气!”
她赶忙拦住了她:“别别别,我真没事。倒是你提醒了我,今天起,御膳房端来的膳食记得一概偷偷处理了,接下来的一月我只吃小灶食。”
强行套话也套不出什么,看来想要解开元妤的心病,只有活下去才能寻得答案。
以生死为终点的一月倒计时,她不仅要与一心想要害死姐姐的元妤斗智斗勇,还得去九州国皇帝处虚与委蛇。想到这,她倒是觉得还不如让元妤给她一刀来得痛快。只是逝霄一定还在幻境外等她,她当然要努力活下去。
翌日一早,她便斗志昂扬地赶去大明殿上早朝。
她可是昊国鼎鼎有名的开**师魏太傅的孙女,还是太子殿下的陪读,无论政治军事亦或是解决内忧外患对她来说均不在话下,何况她还大致知晓九州国后来经历的一切,假扮元姝上朝可谓是如鱼得水。
只是这种胸有成竹在她入殿后彻底土崩瓦解。
一个国家走到了末期,势必是朝臣各怀鬼胎。映生才在屏风后坐下,就听朝堂之上七嘴八舌:
“陛下,昭华公主即将入蓬莱成为神女,还出来抛头露面总归不好吧?这可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如今北凉国力愈发强大,边境战乱迭起,我国急需神灵相助方可与之一敌。微臣认为,不如将祭祀大典的日期再往前改几日……”
“其实这都怨当初素音公主违逆天规,触怒神灵,连带着将我们九州国一同遭殃!”
原来朝上重臣并不议国政,而是一心想着如何让她早死!映生没忍住重重拍到扶手上怒斥:
“国家生死存亡,百姓旦夕祸福,与神灵是否庇佑又有何关?!神素来公平对待一切生灵,倒是你们一个个心术不正,妄想在国家危难之时继续釜底抽薪。若居高位者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底下的百姓还能吃到些什么?”
“昭华!休得无礼!”坐在皇位上的帝王难得向爱女动怒,“今日你不许再多言一句。”
“是,父皇……”映生看向座上人表情,隐隐觉得祭祀之事似乎没面上那么简单。
她只好重新认真回忆元姝同她所说。
彼时朝野**,百姓生活艰难,昭华公主自屏后听政理清不少糊涂账,为民间带来了些许光明的希望。
但有人生活好了,自有人开始亏空,于是天神迁怒九州的谣言于这时四起,重选神女弥补素音之过也成了大祭司频繁上奏的头等大事。
而一切的起始,只因受到利益损害的权臣们意图打压昭华风头,消灭先皇后的母族势力,将不该留世之人一步步推向死亡深渊。
“神灵降罪”成了有心之人的遮羞布,难道皇帝真的不知他们心中那些腌臜事?
映生端详着冕旒垂珠下中年男子严肃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退朝后,皇帝果然屏退了一众侍从,徒留映生一人于殿上。
“昭华,孤早同你说过,万事民为先,切莫与殿上大臣起争执。你是都忘了吗?”好在他语气无奈,没有了先前的愠色。
映生识趣跪倒在殿上认错:“今日是儿臣冲动了。不过——”
“父皇,众人皆知您爱我疼我,为何他们不想我活,您就允了将我献祭为天女?您当真觉得九州国的天灾**是因神女缺失引起的吗?可神灵绝不会因私降祸于世人……”
“昭华,神灵的心思你我皆不知,孤虽贵为人间帝王,于天地不过一蝼蚁,亦无力扶大厦之将倾。既国已成死局,不如听天由命。待你成为神女,还可继续扶持父皇一二……”
映生不可置信道:“生死哪有定局,命向来在自己手中,哪有交予他人的道理?你们这是对神灵的盲目崇拜,终是要害人害己!”
皇帝满脸惊恐与急切:“昭华,你是不是病了?你以前从不会和孤这样说话,你快回琉亭苑好好养病,孤这就命大祭司去为你除除邪气。”
疯了。映生跟着祖父读了十年圣贤书,第一次觉得书本上的大道理在愚昧面前没有半点用。
想要解开元妤心结得先改变众人根深蒂固的迂腐思想,接下来的一个月,她真可谓是四面楚歌啊……
小阿生要打响反封建迷信第一枪!
虽然神会公平庇护每一个善良之人,但什么都不做全指望神是没有用的[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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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明曦照归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