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有小修,大纲走向没变,但是剧情推进方式修了一下,可看可不看】
“各位观众朋友们,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许远的老家。两个小时前警方抵达现场,目前正在进行勘查。我们能隐约听到一些从后院传过来的动静,像是在敲砸、挖掘。具体的情况,警方表示暂时无法告知。
“我们可以看见,这栋房屋明显处于长期空置的状态。根据我们先前在内部拍摄到的画面,衣柜里留着常用的衣物,厕所里摆放着洗漱用品,推断屋主很可能离开得十分仓促没有准备。当地的村民也告诉我们,自二十二年前那起‘霸凌’事故之后,许家父子连夜失踪再未出现……”
方清昼靠近吵闹的来源,报道者字正腔圆的发言压过四面嗡嗡作响的喧嚷,钻进她的耳朵。
两人在正式启程前耽搁了一段时间,赶到村镇已经是傍晚。
警察围绕着许远的老宅拉出几条警戒线,利用角度隔绝了外部往里窥探的视线。
大批的群众聚集在狭窄的土路上,几十名闻风赶来的记者跟网络主播们,正对着一扇虚掩起来的大门反复拍摄。
闲着没事的村民也在街道中间来回游荡,激动地跟每一个对上视线的路人重复一段惊心动魄的悲惨故事,顺道跟执勤的警察大眼瞪小眼。
众人秉持着一贯的信念——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热闹好看,但绝不能错过看热闹的可能。
“这么多人?”周随容讶然一声,单手拎着件薄外套,虚握住方清昼的手臂,跟着她一起挤进熙攘的人潮,来到拉长的警戒线外。
一年轻主播背对着他们,跟民警念评论区的内容。
“帽子叔叔,我们直播间现在几万人在蹲,他们就想知道昨天晚上当街持刀杀人的那个人是不是许某?我们没问他完整的名字啊,姓氏总是能说的吧?”
执勤民警被手机怼着正脸近距离拍摄,劝止几次无用,又担心激化矛盾,犹如被上紧了发条,浑身板得僵直,只目光不断巡视四周,一见有人靠近警戒线,立马阔步赶去将人往后轻推。
青年高举手机,寸步不离地跟在民警身后,死缠烂打地追问:“帽子叔叔,那梁益正别墅外面发现一具尸体的事情是真的吗?警方有对这事发过公告吗?凶手是谁?抓到了吗?死者是不是梁益正的老同学?”
“有网友把梁益正公司的合同发出来了,根本是彻彻底底的霸王条款,你们警察不处理吗?”
“有人拿着身份证实名举报,梁益正手底下养着一群打手,在外面帮他胡作非为,这算是涉黑了吧?他报警了警方没立案,为什么?理由是什么?因为他跟他爸姓梁吗?”
“公众有知情——”
青年见民警压低了帽檐不敢抬头,当他是无地自容,说得越发慷慨激昂,一只手突然从侧方伸过来,掰着他的手机朝后转了半圈,对准远处开阔的农田跟群山,说:“这儿的风景挺漂亮的。”
将晚的天色与早秋的山林,一片红橙黄绿,颜色驳杂,让镜头覆着一层轻烟似的霞光。
青年懵得反应不过来,对着方清昼的脸看了稍许,张口结舌地说道:“确实啊……”
方清昼点了点头,说:“这警察那么年轻,二十二年前可能还没断奶,你问他没用。”
民警小哥对她这番解围油然生出一股感动。
方清昼:“就拿三四千的工资,不要为难他了。”
民警小哥倒抽一气,心里的阴云陡然扩大了数倍,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周随容刚还在欣慰,方清昼居然会用这样柔和的手段来化解争端,下一秒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好在效果是显著的,纠缠着的人大多散开。
方清昼拿出手机给季和发了条信息。
方清昼:我们到了。
她还没切出聊天框,季和的消息就回了过来,多半正在刷手机。
季和:你们直接进来。
方清昼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方清昼:你们警方的行踪泄露了?
季和:没那么好的事。
季和:我们来之前,这群人已经扛着长枪短炮在屋子里挖宝似地转过几圈了,还拉着村民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季和:一群想象力发达的人跟着网友一起搞即兴创作,剧情越编越魔幻,已经发展到不知第几个版本,就差把许远的祖宗十八代给编出来了。不少人现在认定黑警趁夜杀人,就近埋尸。这进度可比我们快多了。
恐怖的是现实生生对照上了一部分。
方清昼:你们知道尸体在哪里了?
季和:实地看了一下现场,大概能猜到。这里没几个合适的藏尸地点。
季和:行了,进来吧。
民警小哥收到消息,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迅速拉开黄线示意他们进去。
季和就站在空旷的客厅,等两人进来,上前虚掩了下大门,称呼他们:“二位尊贵的懒驴。”
方清昼置若罔闻,环顾一圈,问:“门锁被人砸过?”
“那倒不是外面那些人干的。案发第二天早上,同村的人结伴过来查看情况,喊了半天没人应,怕出事,合伙把门砸开了。”
季和拿着个手电,照向墙上几点暗色的痕迹,说:“地面上的血迹被人打扫过,拖把就放在那边的厕所。村民们说不是他们做的。墙上的血不好清理,被留了下来。血液飞溅范围不大,只有零星几片,不显眼,村民当时没意识到这样会死人,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以为父子俩半夜跑路了,就各自散了。后来一直没听说过许远二人的消息,才传出各种流言。”
客厅里有几张被砸烂了腿的椅子,以及被归成一堆扫到墙角的碗筷碎片,都是当年那场暴力遗留的证据。
左手边是个房间,右侧墙上开了扇小窗用来采光。由于没有主灯照明,傍晚时分的屋内光线一片昏沉,全靠季和的手电。
季和站在墙边,握着手电在房间四面迅速照了一圈,最后停在天花板的方向。
“许远当时被虐打重伤,没有力气起来清理现场、处理尸体,假设他提供的证词真实可信,能把他爸从吊灯上放下来的,一定是个力气够大的成年男性。这个人的清理手段相当粗糙,只做了一半又仓促放弃,可见当时惊慌失措,做类似的行为或许更多出于愧疚补偿的心态,而不是为了消灭证据。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没有常识,基于本能行动,中途发现证据太难掩盖,才落荒而逃。”
地上的血其实也没怎么清理干净,留下血渍的轮廓,在桌角的位置洇开一小滩。
虽然季和刻意将灯光一晃而过,方清昼上佳的目力跟大脑还是记住了各中的细节,并自发勾勒出少年仰躺在桌边时能看到的视角——垂眼是悬吊着晃动的影子,抬眼是面色青白的尸体。如此正面而不容回避的冲击,更像是一种蓄意的刑罚。
方清昼将脑海中森凉的画面压下,扭头问:“你倾向于这个人是谁?”
季和身躯疲惫,导致声音带着懒散,字音拖得比平时稍长:“学校的老师,或者,当时跟老师一起过来的派出所民警,亦或者是出于担心前来查看的村民。猜测这个人具体是谁,就目前来说不重要。”
季和手腕一转,照向客厅通往厨房的昏暗走道,主动在前面领路。
“天亮前这个人要打扫现场,还要藏匿尸体,时间有限。我们询问了周边的住户,由于村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当天晚上不少人失眠。一部分人起得早,一部分人睡得晚,刚好补足了时间线。结合各方口供分析,这个人应该没有用车辆来转移尸体,而是选择埋在老宅附近。”
季和从后门走出去,夕阳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里变得更红了。
方清昼偏转瞳孔,左边是一片荒废的菜园,里面长满了杂草,此时被挖得坑坑洼洼。
季和说:“我们在菜园里挖了一遍,发现只有四十公分左右的厚度是松软的泥土,是从别的地里挑过来的。再往下有不少碎石块,土层坚硬,不便挖掘,不大可能把尸体藏在这里。否则雨下得稍微大一点,尸体就有可能被冲出来,或者发出剧烈的尸臭,被人察觉。”
小菜园里沙尘飞扬,惨白的灯光一打,人被蒙在粉尘纷纷扬扬的光雾里。
影子是歪斜的,楼房是模糊的,白光的边缘笼着残阳的血红。
季和朝前方努努下巴:“唯一的选项,就剩那里了。”
石头堆砌的围栏在漫长的岁月里倒塌了大半。警察们搬开一部分碎石块,在菜园外靠近林子的一片土地上埋头挖坑。
季和关闭手电,找了个能借力的地方撑着手,说:“我们交叉比对了各方供词,对于当天晚上的情形,许游翔形容说他听到许远整夜凄厉的哭声,这个不大可能。先不说当天下雨,会掩盖声音,这栋老宅跟左右邻里有一段距离,我们去最近的住户家里试了下,基本听不见多少声音。村里的老人也说许远打小是个不怎么会哭的孩子。就算他爸打他,他通常也是咬紧牙关强忍。许游翔的口供有问题,他是不是也受到了认知的干扰?”
方清昼说:“不一定,人在每一次回忆的时候,都会受主观影响,对记忆进行一次覆盖调整,导致记忆跟现实出现偏差。小孩挨打会哭泣,在他认知里是人之常情,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不代表他说谎,或者被篡改了记忆。包括他看见民警半夜从许远家里出来的画面,也不排除是受村里人谣言的影响,混淆了现实跟幻想。毕竟他当时才十多岁。”
她想了想,补充了个结论:“从我和他接触过的感觉判断,他没有受到项目的影响。”
季和正打算说点什么,不远处传来一青年刻意压低的呼声:“挖到了!是不是?”
人群顿时围了上去,四面八方的光源聚焦着照亮坑底,中间的人跪在地上,扫开上面浮着的一层沙土。
季和也瞬间站直了身,朝着窃窃私语的方向望去,见他们加快挖掘的节奏,很快又放松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方清昼跟周随容中间转了一圈,讳莫如深地道:“方清昼,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周随容听出是觉得自己碍事,耸了耸肩,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披在方清昼身上,自觉转身进屋。
季和走到院子角落,到了确认周随容听不见的位置,才起了个头:“在许远心里,他认为是他逼死了他的父亲,他跟凶手没有区别,所以这么多年耿耿于怀。”
方清昼不明白她这话的用意,说:“可能。”
季和挠了挠腮,看起来莫名有些浮躁,说:“我捋不清楚。许远——严见远,这么大费周章,引导我们找出他父亲的尸体,目的是什么?”
方清昼感觉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为什么选择背井离乡?11岁到14岁之间去了哪里?靠什么谋生?为什么要在14岁的时候偷渡去往Y国?又为什么要在人生难得走向平顺之后,忽然开始自我毁灭?”方清昼顺着她的话题回应,“一个人突然发疯,总会有一个诱因。”
“梁益正结婚不是诱因吗?”季和说,“梁益正事业有成,婚姻美满,却是他悲剧的导火索。”
“梁益正?他还不配。”方清昼不假思索地道,“你看过严见远的履历吗?他14岁偷渡到Y国,不到半年就靠着一张脸和独到的眼光在外网混得风生水起。梁益正大学毕业那年,他的公司已经为他收割到一笔巨额财富。虽然发家的路子不算正派,借鉴了不少国内项目的创意,但是每一个风口都没赌错。梁益正的MCN公司在国内小露头角的时候,严见远的企业已经招揽到一批顶尖人才,成功实现转型。他根本不会把梁益正那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如果仅是因为梁益正过得好,严见远就心生不平决定复仇,那么早在梁益正靠着反霸凌的人设走红网络的时候,他就可以通过水军毁掉他的人生,毕竟梁益正的故事并不是完美无缺。
“如果他是想通过折磨梁益正的精神来达到对自我的救赎,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梁益正的面前,让对方屈服于自己的财富,深陷嫉妒、憎恨、辗转不安,又无可奈何。梁益正一定比现在痛苦得多。”
季和也不嫌脏,选了块石头径直坐下,弯曲着背,两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她。嘴唇几次无声张合,似是斟酌无果,“啧”了一声,抚着额头道:“算了,我直说了,你的话应该能接受。”
方清昼八风不动地道:“说。”
季和说:“我让人去C市核查了下,周随容他爸失踪了。”
方清昼以为她指的是周随容的继父,反驳道:“那不是他爸爸。”
“是。我指的是他生父。”季和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从下方斜斜注视着她模糊的脸,“我根据周随容的资料,请C市的警察帮忙调查了他各个亲属的近况。查到他生父的行踪时,附近的邻居说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有到对方回家,刚好跟周随容自杀的时间吻合。”
方清昼想说这不代表什么,抿了下唇,还是没把这种用于狡辩的废话说出口。牙关微微打颤,几次吞咽,没压下喉间的异物感。
季和垂下手,鞋尖踩着一块石子来回碾动,续道:“没有人报警,他的亲属跟他关系疏远,都不在乎他的死活。他也没买任何保险,没有大额财产。如果不是警方上门询问,可能他一直不会被登记成失踪人口。”
远处的树林在太阳落山后大片大片地暗下,隐入夜色,也好似摆脱了时间,仅留下光线聚焦的中心点,行人在光源的背后忙碌穿行,急于推动故事的下一幕。
方清昼过了许久,慢动作地把身上外套穿好,才感觉声带能够正常震动,问:“他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何案情相关的内容我不会再告诉你。”季和的回复带上公事公办的冷硬,“接下去我们会全力搜寻他父亲的尸体,以及可能的第一案发现场。如果周随容真的杀了人,从他事后选择谢罪自杀来看,现场应该还保留着大部分的证据。我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方清昼“嗯”了一声,把衣服拉链拉到顶部,感觉夜晚有种无孔不入的凉意。那股凉意如雨丝,从皮肤钻进去,刮骨刀似地割走身体对温度的感知。
她说:“我知道了。”
散溢过来的光线下,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团团地和黑暗交融,中间流淌的寂静如同死亡现场。
在数米之外,也确实躺着一具被埋葬多年的尸骨。
季和踢开鞋底的石子,把话题转回去:“严见远对你格外关注,以你的直觉,你认为他是想做什么?”
方清昼沉默良久,坚冰似的大脑才传来转动的碎裂声,耳边再度回荡起严见远之前见面时留给她的一句话。
这句话从不经意的角落跳出来,一刹占据她的心神,从她嘴里脱出:“审判。”
“什么?”季和挑眉,“审判?审判谁?”
方清昼眼角轻轻抽动,说:“……他自己吧。”
季和听到意料外的答案,嘴角噙着的冷笑回落下去,说:“审判自己?自首就可以了。我敞开公安局的大门请他来。他想审什么?”
方清昼用了比之前更长的时间,五指蜷缩着收紧,回答说:“异常。”
不等季和思考明白,方清昼又问出一句:“什么是异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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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