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围墙之前遭了事，残缺了一半，才用警戒线围了起来，还未开始修缮。
陆之反应迅速，稳定了心神，手下按着轮椅操纵的按钮，可无论停止或是转向都无法控制。
他干脆将手伸出抓住车轮。一股火烧般的感觉从十指传来，钻心的痛，却连手指卡在轮辐的地方都无事于补，好像哪怕割断手指也无法阻止它停下。
当心跳到极致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眼花，嗓子眼与耳朵内部都能明显感觉到血管突突跳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陆之咬着牙。他打量一圈周围环境，离边缘已经越来越近了，楼下小花园的全景在眼前也越发完整，秦闻还在一旁翻着那本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书，对这边的情况毫不知情。
——来不及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蓄了力气在手臂上。
水泥的地板有点粗糙，这样高速的情况下跳离轮椅摔在地上不知道会受多少伤。甚至他不知道，在双腿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他会不会根本无法离开。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了。
他睁开眼，已经抓紧了扶手。
速度突然慢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停下来，好像被什么力量拖住了，轮胎强烈地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一条手臂揽住了他的肩膀，将陆之锢在了椅背上。
轮椅被一把掀开，陆之感觉到肩膀的那股力量将自己从轮椅上拽了下来。
伴随着轮椅“哐当”几声摔在一边的声音，两人滚落在地。停下来的时候秦闻背部硌在地上，发出轻微一声闷哼。
秦闻一条腿几乎已经离开了天台，悬在空中，另一只脚抵着一半的墙根，与陆之身上缠着警戒线，看起来有点狼狈。
陆之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整个人被他紧紧环在怀里，耳朵里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秦闻的心跳声，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
“非机动车道飙车犯法吧？”
“……”
陆之扯着乱做一团的警戒线。
“你别动。”陆之行动起来确实不方便。秦闻只能越过陆之拉开警戒线，看着他的头顶，感觉他的头发应该摸起来软软的。
“你再乱蹭，起反应了你负责。”
“……”陆之安静地趴下了，“对着男的起反应，你变态吗？”
“我很正常的。”
待秦闻将警戒线丢在一边，陆之撑着手臂，费力从秦闻身上离开，瘫着躺在了一边。要坐起来还要费点力气。
他以为这个人来不及过来。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他救了自己。
轮椅被掀翻在了一边，朝上的轮椅还在呼呼转着，许久才停下。
秦闻坐了起来，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垮垮地搭在腿上，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朋友，你很行动派啊，说跳就跳，真乃吾辈楷模。”
“……”陆之哑言，“我没说要跳。”
“不跳你这样也不行。高速行驶加高空抛物，很容易伤到人的。”秦闻看起来一本正经在跟他讲道理，“你都快掉下去了。不是你要跳楼，难不成是轮椅要跳？”
陆之想，如果他说确实是轮椅要跳楼、你信吗。
他转移了话题：“反正我没跳。总之，算是你救了我，谢谢。”
秦闻看着他因为劫后余生而带点红的双眼，神情中带着点不耐烦。
他顿了一下，回过神，将他扶着坐起，又将轮椅推了过来，将他抱了起来。
“等一下！”陆之有点抗拒，“我不坐轮椅。”这轮椅想送他去死啊！
“不坐轮椅？不坐轮椅坐我啊？”秦闻不太理解。明明是他先带着轮椅跳楼，怎么这会又嫌弃着轮椅了，“不能我一直抱着你吧？”
陆之贴在秦闻的胸口，几乎也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大概是刚才也受了惊吓，比起他来并无不及。
秦闻抱起他的姿势有点让人局促。
陆之向来很拒绝这种公主抱的姿势。
他看着秦闻的眼睛，认真道：“你可以考虑把我直接放在地上，我会自己爬回去。”
秦闻：“？”
“这么可怜？”他的双眼充满同情怜悯。
陆之：“……”
好在，陈灿终于是想起了他，三人在天台门口碰上了。
陈灿，是他的发小。准确来说，关系可以算是兄弟。
陈灿是他养父养母的亲生儿子，比他年纪小一些。
陈小少爷似乎叛逆期还没过，头顶着极其张扬的红发，有点震惊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言语眼神中充满着迟疑：“不是，这才多久，你就，抱上别人了？”
他余光瞥见在一旁孤零零的轮椅，心更痛了：“不是，你还这么快就抛弃了我的轮椅？是他的怀抱比我的轮椅更加温暖吗？”
秦闻：“我的怀抱当然温暖的。”
陈灿指着秦闻，另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眨眨眼：“你先闭嘴——好像是更温暖。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缺温度了？我回去给你换一个加热功能的轮椅，给你加个软垫，让你时刻都觉得自己置身在温暖的怀抱中。”
陆之：“……”
“打住。轮椅拉来，推我走！求你。”
“哦，行。”
在秦闻将陆之放在轮椅上的时候，他却突然附身，在陆之耳边开了口。
“这位朋友，你脑损伤很严重啊。”
陆之：“？”
“我的占卜告诉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缚住你的，或许不在你双眼所见之处。”
陈灿带着陆之离开的时候，上一秒还在跟笑咪咪的秦闻打招呼，下一秒立刻凑近了陆之：“不是，陆哥，你看上谁不行，怎么偏偏看上他啊？前面我送你上来的时候我们坐同一个电梯。我看到了，他刚是从五楼上来的。知道五楼是什么科吗？精神科！他指不定是个精神病！”
陆之转移话题：“对他这么在意，听起来你还挺关心我。我以为您遇到什么国家大事去了，将我一个残疾人留在天台长达二十六分钟。”
“你怎么跟个人机一样。”陈灿吐槽他这么认真地看时间，“我刚才接到电话说病房里落了一个手机，问是不是我的。我一看我手机果然找不见了，立刻下去取了。”
“你几部手机？”
“一个呀。”陈灿说的理直气壮。
陆之沉默。
在未来科技更加发达了之后能不能优化一下人类这种骑驴找驴的愚蠢行为。
“然后呢？”是什么事情让他在下面停留了二十六分钟都不上来？
“然后我发现那不是我的手机。我手机又找到了。那我就放心了，说去上个厕所吧。然后刷视频看入迷了，想起来你还在上面的时候我是提起裤子就跑啊，结果腿蹲麻了。”
“……”
短视频消耗光阴是真的……
不过，陆之觉得那个男的看起来，好像是偶尔正常的。
莫非是间歇性发病？
留一个神经病在天台没什么问题吗？
最后他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回去专心在围栏墙上照着书摆放他的小木棍。
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衣服后背烂了些。
他所说的虚拟的方向又是什么？医生是确保他没有问题后才出了院，怎么可能还存在严重的脑损伤。
他看着也不像医生。大概还是神经病发作了吧。
陆之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在大厅找了保安，告知他们天台有一个从五楼精神科跑出去的人，现在在天台行为怪异，麻烦找精神科医生去观察一下。
并且留了点钱赔他衣服。
他别受到陆之精神鼓舞，也真跳了。
……
陆之从来不适应陈灿父母的热情招待。在意识中他不该被欢迎。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他从来不理解为什么陈灿的父母在已经有一个孩子的情况下去收养一个小孩。
而看向自己的双眼却极少有真正面对一个孩子的温情。
但是在陈灿面前，他也从未提起过。只安安静静吃饭，偶尔回应几句关心。最后被陈灿神秘兮兮地推进了房屋。
“当当！看我为你准备的大礼！”
陈灿猛地一开灯。大礼没看到，眼睛白了。
陈灿说的“大礼”，并不是很大的。
外貌像一个头盔，上面涂着荧光绿的颜色，一看便知是陈灿的大作。
“超高配置设施的神经桥接器，用我妈商场积分换的！”陈灿二话不说，十分干脆利落地给他套在了头上，“咱们第一款上市的全息游戏，给你试试？”
“我不……”
“走你！”不等陆之将头盔摘下来，陈灿朝着侧边按钮猛拍一把，“别乱动哦！这可是创元科技的王牌啊！都说他们的脑机接口技术有军方背景，牛逼到能影响神经修复。医生也说适当的神经刺激可能对你有好处……”
被一巴掌呼歪头的陆之：“……”有点懵懵的。
与外部感知隔绝前，陆之听到陈灿自言自语的一句：“这玩意真是神奇，几乎横空出世的断层技术哎。什么时候我爸妈他们公司也能有这水平。”
他的声音逐渐模糊，越来越远。不知是陆之意识的抽离还是陈灿走远了。
鼻尖可以闻到淡淡的塑料味，头皮有一阵凉意。黑暗被电子雪花刺破，陆之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陈灿闷闷的喊声："抬手！挥两下！对！调一下视野！"
他照做，虚拟视野突然清晰，气味也瞬间消散了。
眼前先是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随即，一点蓝色的光在视野中心亮起，勾勒出一个星球的形状、继而变换成一个熟悉的三角形轮廓——下一刻，仿佛有什么涌入了他的大脑，有意识地在触碰他的神经。
陆之左右看了两眼，瞥到了旁边的陈灿，下意识向他走了一步。
从腿部很突兀的传来的一阵刺痛感仿佛是真实的。
陆之低头看向自己正常站立着的双腿，还维持着向前迈这一步的姿势，微微震惊，又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陈灿十分骄傲地双手环胸：“如何？这份礼物，惊不惊喜？”
“全息游戏，《夜幕降临时》。这可是第一款全息游戏，这是我能拿到最好的设备了。在游戏里你可以拥有正常的身体。虽然只是大脑操控，但是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神经传感度，也可以让你真实体验到直立行走的……体验。”
词穷了。
大脑……操控……
陆之突然想起了天台上那个少年的话。
脑损伤严重。
要是脑损伤真的严重，他就该玩不了这个游戏了。
“这游戏其实已经上线几个月了，可是你一直在医院。”陈灿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陆之试探性的挪了挪脚。
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体验感。
“欢迎玩家，ID：00003517027进入游戏，《夜幕降临时》。”一阵机械的电子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陈灿兴冲冲地帮他调出面板：“起个名吧！我先给咱开个房，咱俩就能组队进游戏了。”
这个半透明的面板上，和正常的游戏一样，选择昵称是都有“随机”的选项。
陆之点了点旁边的骰子，看也没看一眼便点了确认。
形象确认他也没做太大调整，只是选择了正常站立。
“玩家［甜甜软软草莓糖］，欢迎进入游戏！您的好友［嘿嘿］在等待您组队，是否接受邀请？”
［嘿嘿］他知道，很有陈灿的风格，他的网名都是这种。
那么这个［甜甜软软草莓糖］，难道是，他？
陆之盯着面板上的“是”，嘴角抽了一下。
“能改名吗？”
“下次改名至少30天哦！”
陆之原本打算直接摘下头盔放弃不玩。
大概是因为过了十秒，游戏自动选择了“是”。
“请玩家选择您的初始武器。”
陆之看着满屏方框，直接点了一排第一个。
“恭喜玩家：甜甜软软草莓糖，获得武器：大刀。已放入您的背包。”
大刀。还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
[玩家：甜甜软软草莓糖。
体力：100/70
敏捷：100/75
攻击：100/70
运气值：100/5
防御值：100/65]
[综合评级：B。惨绝人寰的战斗型非酋！]
“数值是系统会根据你自身数据基于加成……”陈灿震惊，“我靠。陆哥你现实残疾还能有这么高的数值？不对吧！你开挂？”
“不过你这运气值真的是惨绝人寰。”
陆之：“……”
红色的五在一众绿色的数值内相当醒目。
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应该不会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撞飞，身体好好的却瘫了。
“恭喜玩家［甜甜软软草莓糖］与玩家［嘿嘿］组队成功！新手副本加载中——”
“欢迎玩家解锁第一个世界——旧日回响！”
背景猛然扭曲、向后拉去，只一个呼吸间，周围的环境突然转变，一瞬间有着很强的割裂感。
扑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混着汽油味的金属腥味。脖颈处仿佛有什么粒子流穿过，激起陆之一阵颤栗。几个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他皱了皱眉。
眼前充斥着淡淡的红色，是弥漫在空中的雾气。
两人站在一片空地上，看起来是一个广场。树木丛生般灰黑的钢铁大楼，遍布着的霓虹管道如同血管暴露在外闪着光。
直面的高楼上有一个巨大的3D大屏，一个主持人正兴奋地朝着屏幕外介绍着创元科技新造的脑机接口。
他的身体突然往前一倾，极致的视觉让人感觉他快要贴在自己脸上。也正是那一瞬间，他的眼球突然向四周如机械般旋裂开来，露出复式义眼结构。
他用义眼死死盯着两人。
——在他们不同的视角下，主持人其实都在盯着自己。
陈灿浑身抖了抖，一把抱住了陆之的胳膊：“妈呀，我才刚睁眼就突脸啊。”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掩盖不了的兴奋。
“创元科技已经在你们脑内植入了芯片。”
“一定……不要……”
他的面容变得狰狞。
“让芯片吞噬你的大脑啊！！”
[玩家：嘿嘿
ID：00003517016
体力：100/60
敏捷：100/50
攻击：100/60
运气值：100/56
防御值：100/61]
[综合评级：C。各项及格的均衡性人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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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甜甜软软草莓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