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惊雀(八)

谢相一死,谢家倒了,满朝文武中,与谢相交好的官员不是没有,那些出头的没能落下个好下场,没出头的也只能缩着脑袋,在朝堂之上闷声不吭了。

大理寺少卿柳士德从前是谢相门生,其子柳嵩与谢云归交好,当初谢云归被判流放,他曾送了三百里之远,没想到他返程第二日,就发生了金陵山匪劫杀一事,所有的尸首都运送回了上京,大理寺勘验,没有谢云归的尸首,这件事一直压在柳嵩心上。

傍晚时分,他从天文阁下值回家,路上行人匆匆,他也心事重重,过了几条街,将将要转弯走进他柳家所在的四平坊,忽有一小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取出了几个铜板放进了小乞丐的碗里,小乞丐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转身就跑。

他不明所以,摊开手一看,是一张纸条叠起来,最上头写了一个归字,字迹眼熟的让他浑身一震。他警惕的看过两旁,确定无人跟着注意他,他方才往前走,走到无人之地,展开了纸条一看。

“亥时,东市,御和坊,等君一见。”

这个字,他是不会认错的,就是谢云归的字。柳嵩心情激动,此事事关重大,万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让旁人看出。

他急忙赶回家,换了身衣裳,又想了想,带了些银钱,同他娘子寻了个借口说有同窗的应酬,方出门去。一路行至东市,时辰还早,闹市不设宵禁,到底是入了夜,逐渐夜色弥漫,他强装着镇定,一路行至御和坊,这里是民间艺人聚集之地,很大,热闹的很,纸条传递的信息只叫他来这里见,可也没说会以什么身份来见。

他边转悠,边思索着谢云归会用何种身份与他相见,他要如何认出对方来。

行了一段路,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他还一无所获之时,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琴声,琴声悠扬从不远处响起,他猛地回头看去,见着了搭起来的舞台之上,正有伶人献歌舞,一旁又有琴师正抚琴,琴师头上戴着风帽,看不清面容,但是琴艺精湛,叫他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人前,前有戏班子的小子捧着铜盆四处转着吆喝,柳嵩掏了一锭银子放进去,进了最前头的位置坐下,他只看着琴师。

等到一曲罢,有人捧了册子来,“郎君请点曲。”

柳嵩点了一曲《思归》,台上的琴师起身朝他拱手示意,坐下之后开始弹奏,中间岔了一个音,他心中大定,寻了戏班子的小子,给了丰厚的打赏,“你们琴师弹琴很是不错。”

李班主见他出手给的打赏很是大方,过来谢赏,还陪着说话。

他就知道,陆乐师是个金疙瘩,来到这上京,总能赚上大钱,这不是就来了吗?

又过一刻,台上方才散罢,其他人上台,琴师收好了琴下台,小子与他说了番话,他便朝着柳嵩走来,抬手见礼,“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我姓柳,先生琴弹得极好,我想与先生交好,不知先生可否与我一同喝上一杯?”

李班主有些为难,“郎君有所不知,陆乐师前些日子生了病,脸上正有伤呢。”

“无妨,喝杯茶也好。”柳嵩立刻改口。

“班主,那我去去便回。”

李班主这才答应,柳嵩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与无言并肩行了一段路,方才停下脚步,这种闹市,比起密室倒是更容易隐蔽行踪。

“谢兄,是你吗?”柳嵩低声问。

无言轻声回道:“是我。”

“你胆子未免太大,你现在回来上京做什么?”柳嵩嘴巴一刻不停,“我备了些银钱,你早日离开上京,走的越远越好才是。”

他说着就掏出了个荷包来,往无言手中塞。

无言推辞,“柳兄不必担心,如今也无人能认出我来。”

他掀开了风帽一角,露出了他如今的脸,将柳嵩吓了一跳,“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我涂了福果的汁水在脸上,脸上便如此了,你不必担心。”无言解释着。

“我倒是想起来了,你打小就不能碰福果。”柳嵩松了口气,福果是极热之地一带种的水果,味道很是不错,但有些人吃了或者是一碰到此果的汁水,就会生病,病症颇多。

“这也不成,你不能留在上京。”柳嵩还是想要劝他离开,“我知道你心中定有诸多想法,但如今朝廷早已经是戚党把持,你回来就是送死啊。”

无言轻叹,“我总要为谢家正了名声,洗涮冤屈。”

柳嵩一连叹息,“你何必呢?你可知连长乐公主前几日都被弹劾,戚党怕是连长乐公主都给……”

无言搭在桌面上的手掌轻握,这些日子待在上京他能记起一些事,又听巷头街尾说过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我离开上京又能去哪儿?我难道要躲上一辈子吗?”

“我今日请柳兄来,是想要请柳兄帮我调阅巫蛊案相关的卷宗。”

“不成,你走吧,你明日就离开上京,我想法子送你走。”柳嵩还是拒绝。

无言早就料到柳嵩会如此,但他没有放弃,“柳兄,你就帮我这一次,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如今活着,只有两件事,一件便是为谢家满门冤死之人洗涮掉冤屈。”

“另一件呢?”柳嵩又问。

另一件,自是……

“没什么,柳兄,你给我半月的时间,我若不能从卷宗中找出疑点,我自会离开上京,不再回来,如何?”无言又道。

“你容我想想。”柳嵩没有直接答应他。

“多谢柳兄。”无言抬手,深深拜了他一回。

二人隐蔽的在热闹的夜市之中见了一回,而后柳嵩乘着夜色回了家,家中娘子还在等他回来,见他神情恍惚,“夫君莫不是喝多了?早知如此,该叫人跟着才是。”她上前去给柳嵩宽衣,“可是夫君身上不见酒气,今夜是不曾喝酒吗?”

“四娘,我无事,你早些休息,我有些事情还得去同父亲相商。”柳嵩根本没有睡意了,谁能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与故人相见。

他脚步匆匆,又去了主院,主院落了锁,他叩门半天,方才有人来开门。

柳少卿披着外衣坐在正屋,“大半夜的不睡,你有何事?”

“父亲,儿子想要调阅巫蛊案一应卷宗,还请父亲应准。”他一横心,说了。

柳少卿神色一沉,“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调阅此案卷宗?”

“儿子就是想要看看此案卷宗中所记载细节可有可疑之处。”柳嵩到底没说出谢云归如今就在上京的话。

“此案明明就已经结案多年,为何会在如今被太后一派翻出来按在谢相身上,谢相以死明志,此事叫儿子这一年多来都有思忖,想要再看看,也是想要了却一番心事。”

“父亲,咱们家与谢家交好多年,虽不能为谢家翻案,但能帮上些许忙,不也算是尽一份心吗?”柳嵩花了大半夜的时辰,来说通他父亲。

此事且先不提。

无言半夜开了窗户,狸花花已经又在刨窗户,所以他给放了进来。

让人帮忙,他已经觉着亏欠良多,他夜里也睡的并不安稳,总是努力的回想从前之事。

但偶尔,他会压不住心思,想起她来,他们相处的短短几十天,只有那一日,是安安静静坐在一处,没有任何捉弄与逃避。

是那日,他弹琴,而她安静地睡着。

如今,他也夜里睡不着,突然就明了,为何她会日日夜里无眠,心情不好。

*

肃王回上京,邀小皇帝狩猎,此事并非无前例,从前先帝还在世时,每年都会邀肃王狩猎,肃王提起,小皇帝没拒绝。

群臣之中,能随行前往参与者已经开始做准备。

裴雁回挑好了马,与鲁公公相商,依着制式,挑了二十名飞羽卫,由骥门领队,鲁公公不会随行,留守上京,但是他安排了他的干儿子跟着。

出行那日,珂宁翻身上马,打眼看见了一旁也翻身上马之人,“哟,你也去啊。”

她打了个招呼,对方没理她。

她自讨了个没趣,转身掉头与她师兄说话,谢长流骑马行在公主的车驾旁。

鲁公公在公主府门前送别了裴雁回一行,而后张姑姑才问他,“兄长何不跟着去?有你在,我也安心些,此番狩猎怕是会出事。”

“你不要总觉着公主还是个孩子,她总要经受些历练才能成长的更快,我留在上京,自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鲁公公看着马车走远,方招手让人上前来,“如何了?”

“已经叫人跟上,相信很快就能查到他的落脚点。”

鲁公公点了头,“找着人后,将他带来见我。”

“是,属下明白。”

张姑姑在旁听得云里雾里,“兄长是要找谁?”

“你见着他就知道了,我当真没想到他还真的能混入上京,是我小瞧他了。”鲁公公说着。

张姑姑一点就透,“兄长如何得知?”

“柳家小郎调阅了巫蛊案的卷宗,若非他入京,柳家小郎怎会冒险调阅卷宗呢?”鲁公公回答着,这才是他不随行狩猎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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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失忆后
连载中西皮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