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的坚定与温柔,让洛佩兹感慨万千。
家国情怀,亘古不变的情愫。
时代向前发展,朝代不断更迭,无数政权倒台,新的势力立于台前,但总有不变的情怀与精神,深埋在一代代人心底,化为燃烧的薪柴,哺育新的传奇。
晚餐结束,回到房间里后,洛佩兹问兰斯:“你怎么一直盯着詹妮弗女王看?”
她是在套话。明知不可能,还是开了玩笑,问是不是被詹妮弗的个人魅力折服,所以一见钟情了。
兰斯的反应也是在意料之中。惊慌失措、仓促辩解,活脱脱像个被污蔑了清白的良家妇女。
她哈哈大笑,恶趣味得到满足。
调戏兰斯不是一般的好玩,关键是他不会生气,逆来顺受,同一个招式屡试不爽,永远会为洛佩兹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手足无措。
太好玩了。太可爱了。
笑过之后,洛佩兹及时道歉,说道:“我充分认识到你没有那种心思了。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之后参加类似的酒局宴会时,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看。”
兰斯松了口气,却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似乎在考虑如何让她彻底打消这个荒诞的念头。
他的情感纯粹而热烈,十分有重量。相处时间不长,但已足够洛佩兹发觉,这份关心与在意是独一份的。
他不是圣人,没有救世济人的情怀,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到随便救助一条路边的野狗。
同行过程中,除了每次战斗后的例行身体检查,除非洛佩兹亲口要求,兰斯不会做多余的事。
洛佩兹甚至想过,要是和兰斯提出上. 床的要求,他一定不会拒绝。
他从未考虑过如何从她身上获取利益与价值。从始至终,他伴随左右,图的只是一个陪伴和安稳。
她的安稳。
等待约定时间的空档,兰斯遥遥眺望国家公园中央的高大救世女神像,又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当中。
年纪大的长生种,或许都像他一样多愁善感,喜欢回想过去吧。
洛佩兹实在好奇。她约定过不会对兰斯的过去刨根问底,但,稍微问问应该没关系吧?
她问道:“詹妮弗让你想起某个人了吗?”
仔细想想,他也时常望着她发呆。最近这种现象减少很多了。
闻言,兰斯一怔,无奈道:“很明显吗?”
洛佩兹含糊其辞,采取了他绝对不会拒绝的说法:“可能我们心有灵犀吧。相处久了就会这样,秘密藏都藏不住。”
效果拔群。
兰斯呆呆地望着她,可塞星辰的金黄眼眸闪烁着,眼波流转,视线在她的脸颊轮廓上一寸寸游移,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得洛佩兹心痒痒。
这可不太好啊。身为玩家,她的道德感在游戏世界本就可有可无,不犯法纯粹是她自律。
要是总用这么干净无辜的眼神看着她……说不定哪一天,她真的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先是那双淡粉色的嘴唇。兰斯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轻抿着。遇到棘手难以应对的问题,他会用上牙碾磨,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
再是脸颊。兰斯的肤色不太健康,平时一直用斗篷遮掩着看不出来,那是一种病态的白,像病入膏肓瘦骨嶙峋的病人。
最后是层层神官服之下,只露出一小截小巧手腕、白净脖颈的身体。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
洛佩兹不止有一次想要一层一层剥落厚实繁复的神官服,看看这件服饰的构造,看看宽大神袍下肌肤的真实模样。
想看到更多的表情。
“……”
兰斯迫使自己从漫长的凝视中抽离。
他能感觉到洛佩兹细微的感情变化,无论距离远近,下意识寻找她的气息和灵魂已成为本能。
喉咙莫名干涩。他吃力地转动大脑,尝试从三千年的零碎记忆中寻找值得一谈的话题,将自己从窘迫的境况下拯救出来。
“关于詹妮弗的祖先……”
不擅长磋商聊天的神官难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口。
“她是救世女神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一位混血弓箭手。比起已成为神话的女神,她更接近真实,已经被莱斯利国的人民长久地烙印进历史中。”
“后面的历史,行走于世间时,我曾遥遥听闻过。我在北国小屋躲避风雪时,莱斯利聚集起了愿意追随她的民众,建立村落;我在南方看春暖花开时,莱斯利拿起弓箭,带领自卫队击退了侵犯者,在旧信仰死去的年代率先构筑起一片城池。”
“我们分离后,我每十年会返回她的领地为她检查身体。第五次,我预感到她的离世,回去参加她的葬礼时,最后为她念了悼词。”
“她其实……不支持我传教。”兰斯手指抚过腰间厚重教典上的花纹,苦笑道,“她认为应该用更切实的方式宣传女神的事迹,而不是添油加醋将行为神话,这可能会步入旧教的后尘。”
历史与真实,虚假与荣誉,哪一个更重要?
当时的兰斯,无心去考虑那些。
统治奥蕾莉亚大陆数千年的旧教泯灭了。人类以惨痛的代价、大面积的土地将魔族封印至魔障之内,换来了久违的自由。
天穹蔚蓝,鸟语花香。
治疗完最后一位伤患后,兰斯受邀参与了一场又一场的庆功宴。
觥筹交错之中,兰斯又一次失去了目标。
他活下来了。他用尽全力为战争的胜利付出了。他有权利与幸存的反叛军一起飨宴这来之不易的果实。
但那之后呢?
英雄获胜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兰斯清楚自己没有资格以英雄自居,但他可以去询问别的英雄。
他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
“回乡啊。离开家里这么久,爸妈快想我想疯了吧。”
“我的家……被魔兽吞噬了。我要去远方,朝远处去,越远越好。要是遇到对的人,我就留下来,开个小店,安安生生过完后半辈子。”
“我想开一家裁缝铺,追赶潮流!这身衣裳我早就穿腻了,以后一定要多穿几件新衣!多做几身不同大小的衣服!”
短生种的一生很简单。在家生长,远离家,寻找家,回到家,直到生命的终焉。
有人将旅途视为归宿,有人想安居乐业,人生的课题都围绕着“家”这一个核心。
那他呢?
身为长生种的他呢?
行至今日,他连自己属于哪一个种族都不清楚,更遑论寻到归处。
问过的人越多,他心里越迷茫。脚下踩着厚实的土地,却觉得身入云端,被吞噬了来路,看不清去处。
因同一个目标聚在一起的反叛军,在目标消失后,形如一盘散沙,朝四面八方流散而去。
沙子也有自己的家。
只有他,站在中央,任潮涨潮落、日升月起,惘然地翻看已经初步成型的圣典,宛如一尊孤立人间的塑像,像人又不是人。
某年某月,莱斯利忽然也回到了原地。
她用擅长使弓的手,握住了木工刨和螺丝刀,就地砍了几棵树,做好了一把木制长椅,椅子脚嵌入泥土中。
“还是不行。”她说道,“我回了我爹那边,他在给夭折的小儿子办葬礼。见到我,他都忘了我是谁,把我当成刺客,叫来侍卫要杀我。我回到我妈的部落,他们将我视作没长毛异端,歧视矮小短命的人类。”
“你看,人类歧视兽族,兽族也歧视人类。我是两族的混血,哪里也不接受我。”
她坐在兰斯身侧,摇晃着双腿。浴血奋战的时光没能磨灭她的心智与斗气,反而更显得璀璨夺目了。
“所以我想啊……先驱大人在人们被创世教压迫剥削、有苦不能言的时候,勇敢举起了斧头,劈开了头顶的山石,凿了一缕光进来。我为什么不能举起自己的斧头,也凿这么一缕光呢?”
莱斯利扭头看向他,红发与背后燃烧的晚霞融为一体,仿佛太阳坠落人间:“我要建立一个各种族能和平共处的地方,接纳和我一样被排挤的人。”
“兰斯,你可以留下来休息。”
兰斯没有回答。
莱斯利撸起袖子就是干。她先圈了一块地,搭建起树林中的一个小木屋,整日靠打猎和采摘野果为生。
旧教泯灭,大陆上的各个国家都动荡不安。短短几年时间里,瓦解了不少政权,也建立起了很多新的王朝。
战乱时候,便有流民拖家带口逃到此处。
莱斯利拿起人面盾,划分了一块地盘。于是人们在这里安定下来,老一代的人思乡思国,新一辈的孩子跟随莱斯利,学习了不同的风俗观念。
——众生平等,要包容。
村落建立的第三个年头,兰斯坐在木椅上,望着眼前的一大块空地,突发奇想。
“建一个雕像,如何?”
“雕像?”
“嗯。朱莉安娜的雕像。”兰斯兴致勃勃,用手指规划着,“大概这么高,这么宽,站着的模样。手臂的姿势和穿着服饰要再考虑一下,朴素一点,这样接近民众。最好合着眼,她的眼睛神态是雕不出来的。”
莱斯利注意到了他怀里抱着的那本书。反叛军还在时,他也是某一日突发奇想,要创造新的神明,要为心目中的神明撰写圣典,用华丽的词藻与语言堆砌她的功劳与奇迹。
“……兰斯。”她用沉重的语气温柔地提醒,“人死不能复生。”
哪怕把她视作神明,也是一样的。
信仰只是信仰。
“我知道。”
我知道她死了。
我只是不能接受她籍籍无名地死去。
经历了漫长寒冬,却没能见证春天,在风雪肆虐的时刻倒在了冰天雪地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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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莱斯利国(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