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肆虐，天地昏黄，模糊了视野。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栗景一定会选择绕道走，至少不会自以为是地从这个看起来冷淡如冰的女生背后大摇大摆路过。
结果不仅被抓了个正着，还平白无故挨了一道伤。
她迅速高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摆出帝国通用投降手势，语速快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误会了我没想杀你其实我只是碰巧从这里路过只不过刚好被你发现！”
三十个字一气呵成，不带任何停顿截断，每个字却都像一面小白旗，在风中簌簌发抖，将她强烈的求生欲昭示得淋漓尽致。
戴荆月并未放松警惕，她擒着栗景，姿态强势得像一个蛮不讲理的邪恶匪徒：“我不信。”
栗景眨眨眼睛，内心情绪像一潭活泉，翻滚着一串又一串无语的泡泡。既然戴荆月不信，那她只能采取最后的招数了。
“听好了，我要和你——”
“决斗？”
戴荆月尾音上扬，似是没料到这个甫一照面就滑跪投降的女生，竟还藏着份破釜沉舟的胆气。
“不，是坦白从宽！”
看着女生真诚扑闪的双眼，戴荆月黑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茫然：“？”
坦白从宽？她俩在一个频道上吗？脑电波真的对上了？
思绪转动间，她的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哎哟！姐，你轻一点，不然我没法坦诚交代啊！”栗景疼得直叫唤，“我肯定不跑，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攥着我的手，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面前，掌纹错杂，生命线纵长延伸，一路通向大鱼际。
戴荆月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语气平静：“你手上有东西。”
栗景浑身一僵，但还是顽强挣扎、佯装无事：“啊？什么东西？”
第一反应往往难以伪装，戴荆月知道自己猜对了，面前的人果真留了后手。虽不确定女生究竟要做什么，可一旦她碰上去，主动权极有概率彻底倒置。
眼见糊弄不过去，栗景立刻哭丧起脸：“姐姐，咱俩今天是头次见吧，你真的不是我的目标，我也真的只是刚好碰巧路过！你行行好高抬贵手让我走呢？正所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
说着，她却像是意识到什么，懒散求情的眼神陡然一凛，声量不自觉加大：
“等等，虽然你不是我的目标，但你一直揪着我不放，难道说，我是你的猎物？！那我还玩什么！”
戴荆月的眼里闪烁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她感觉得出来，面前大大咧咧的粉发女生大概真的不是自己的猎人，当下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还要坦白从宽吗，他乡之客？”
栗景讪笑：“坦白有用吗？”
“你可以试试。”
心知从戴荆月身上占不到便宜，栗景索性也不再在意颈间的血痕，低声嘀咕着，集中神念，将腕表投射出的光幕共享给对方。
“看到了吧，这人才是我的猎物，和你八竿子打不着边！”
光幕上那张小麦色皮肤的女生照片，戴荆月一眼便确认并非自己，但好巧不巧，她不久前才刚见过这人。
人像旁附着一只通体花斑、毛发水光柔顺的猎豹，正低头舔舐利爪，齿锋微露。
戴荆月在脑海中默念出出她的名字：原惠子。
危机解除，她松开对女生的钳制，染血的石头被随意抛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栗景拍了拍身上染的灰尘，冲她抱拳行礼：“谢谢姐不杀之恩。”
尽管没有开口的必要，但戴荆月还是没忍住问出声：“难道我不松开，你真的没法逃脱吗？你想离开，应该不难吧。”
即便这女生始终表现得玩世不恭、贪生怕死，可戴荆月从不认为她缺乏实力。
一个人的强大，从不流于外表。外貌与生俱来，神情可以伪装，但周身的气场与给人的直觉却难以欺骗。
能量气场是一种玄乎的东西，与精神力息息相关。精神力的评判标准多元复杂，迄今没人能提出一个尽善尽美的标准，但是人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仅仅需要一次对视。一个眼中涌动着神采与勃勃生机的人，不可能是弱者。
戴荆月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装傻充愣，或许是怕麻烦，或许另有所图。她不善探究人心，如果奥若拉在这儿，这场谈判大概会更加顺利。
面前的栗景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中亮晶晶的：“你放过我和我自己逃掉是两码事嘛。再说了，自己挣脱多累啊。”
“也是。”戴荆月微微颔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栗景觉得自己应该识趣一些，她小心翼翼侧过身：“那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一秒、两秒……
足足五秒，安静无声。
她欢天喜地准备溜之大吉，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回过头来的栗景一脸懵，像看坏人似的盯着戴荆月：“啊？还有开盒环节？姐你不会是想回现实后找我报仇吧……”
戴荆月面无表情：“你不是我的目标，找你报仇干什么？”
“那你是……”
“我想和你一起行动。”戴荆月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句在内心酝酿许久的话。
栗景上下打量她，狐疑道：“你真不是想在路上悄悄报复打击？”
戴荆月的目光从女生的脖颈侧掠过：“比起我，你更容易报复打击吧，毕竟我伤了你。”
“嘁，这个是小问题啦，反正……”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栗景皱着眉，似是在懊恼自己险些说错话。
所幸戴荆月并未深究，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栗景自然火速揭过去，追问道：
“你想跟我组队总得有个理由吧？为什么呀？”
戴荆月脱口而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被偷了台词的栗景：……
女生抹了把额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礼尚往来，你也得给我证明你的目标不是我，不然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换做以往，戴荆月估计早就嫌麻烦，一开始被拒绝后就会转身离场，甚至根本不会主动去邀请别人。
但现在，她顺从地调出光幕，其上清晰显现出一个男生的面容：“性别都不一样，这下放心了？”
栗景凑上来，仔细端详一番照片，末了咂咂嘴：
“你这猎物长得还挺标致，得亏不是我的目标，不然我怕下不去手。”
“毕竟英雌难过美人关呐！”
戴荆月眉梢挑了挑，算是对这句话的回应，随即没再出声，沉默等待对方的最终答案。
半晌，栗景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朝她轻轻一勾：
“走吧姐，这种游戏里可能组队确实安全一点，咱俩也算有缘。”
目的达成，浑身绷紧的戴荆月微不可察松了口气，举步跟上了女生。
“我叫栗景，你怎么称呼？”
戴荆月干巴巴吐出三个字，随即觉得有些硬邦邦，于是又主动补充：“你的名字一听就很有意境，和你特别般配。”
栗景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被夺舍了？”
戴荆月：“……”
果然不能总抢别人的台词，容易崩人设。
栗景未再细究一起行动的缘由，戴荆月乐得清净，省一份麻烦事。
筛选考核前的半个月里，她将精力集中于提升异能上，不论是现实还是游戏，都在随地大小实验。
现有的异能主要分为几大类：精神幻觉类、攻击输出类、身体素质类等。
为保障社会稳定，帝国针对异能者制定有一套严格的法律，每年都会统一体检，要求异能者必须上报登记，不容许任何隐瞒。
但不同于显眼的攻击输出，精神幻觉类能力即便暗地偷偷使用，也没人看得出来。
因此，在锲而不舍的钻研精神，和各类发掘异能边界的资料的共同努力下，戴荆月终于能够稳定地使用能力，并且摸索出相应的规则。
【异能：碎镜启兆（戴荆月命名）】
【方向：预言预知】
【效果：能够感知到未来事件的碎片，分为主动预言与被动感知】
【使用规则：主动预言时，在内心默念想要知道的事件，精神力越集中，成功可能性越大；当使用者受外界能量波动的影响时，有概率触发被动感知】
刚觉醒能力时，她尚且不能较好地控制能力的使用，精神力磁场紊乱。主动预言成功率不高，倒是不时被其余能量影响，涌入被动的画面碎片。
作为一项“窥天机”的能力，预言对于精神力的损耗无疑是相当大的，次数不能过于频繁，且不保证一定能够起效。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戴荆月显然更加游刃有余，成功率相当高。但她绝不依赖于此，不到迫不得已时不会轻易使用，立誓要将每一次预言用在刀刃上。
比如资格筛选。
自进入游戏以来，她便开始凝神使用能力预言，试图找到与自己猎物有关的线索，感知到的画面也很直接——
粉头发小人正在沼泽边行走，身后是一只尾随着她不放的鳄鱼，鳄鱼的上空，盘旋着一只白头老鹰。
粉头发小人是谁，不言而喻。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她，要借蝉逐雀。
栗景和戴荆月时不时踩到沙土表面覆盖着的枯枝败叶上，干脆的吱嘎声作响。光幕上，代表方位的小红点正在徐徐向沼泽挪去。
不久前确认方向时，栗景摸着下巴思索：“走哪边？”
戴荆月让渡选择权：“你来选，我都可以。”
栗景随手指了个位置，立着一棵歪着脖子半死不活的小树：“那就走这边吧，看着顺眼。”
戴荆月颔首。
预言预知的是原有时间线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自己的加入，栗景独自一人也会抵达到画面中的沼泽，所以选哪儿都一样，重要的是人。
荒野广袤无垠，渺小的玩家落入其中，稀释得看不见影。两人走了一刻钟，也没有看见其他活物。
栗景搓搓胳膊，嘶了一声：“怎么没有人呢？”
戴荆月也纳闷。十多所学校的学生聚在一起，参加竞技场的人绝对不会少，但此时的荒原人丁稀少得可怜。
两种可能。
第一种，荒原足够大，大到能够容纳规模庞大的一批人还绰绰有余。
第二种，他们被分散开了。
思及此，戴荆月看向身边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求证意味：“栗景，你还记得游戏提示音说的第一句话什么吗？”
栗景毫不犹豫：“资格筛选场景正在加载中……加载完成！”
话音落下，她恍然大悟。
“加载的不是游戏，而是场景，这场资格筛选很可能有不同的场景，只是刚好咱们随机到了荒原。”
戴荆月更倾向于这种可能。毕竟第一种情况杂乱无章，要在一天内，从成千上万号人里准确找到自己的目标未免过于刁难人。
解决疑惑，两人内心也稍稍安定，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然而安宁只是属于她们的假象，绝非这片荒野的主旋律。
就在越过一座小土坡时，一道播报声响彻整个荒原：
【叮咚！第一滴血！】
【玩家正义不会缺席击杀玩家赵三石！】
戴荆月脚步一顿，头皮骤然发凉：“你刚刚……听见了吗？”
“嗯。”栗景咽了口唾沫，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碎石地藓，“有人已经行动了。”
荒原的某个偏僻角落，大树边倚着一个女人，风沙漫天，发丝随风飘扬，宛若蝴蝶翩跹飞舞。
“怎么还要播报呀，幸好游戏里死亡不是真的死，不然真是让我有心理负担。”
她垂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生，面带歉意，“不小心把别人的猎物杀了，真抱歉。”
近处，几个玩家面色苍白地看着她，浑身抖如筛糠。
更远的土丘上，某个匆匆赶路的玩家突然听见腕表滴了一声。她奇怪地点开光幕，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从一个男生的照片替换成为另一个女生。
【原有猎物死亡，已为你更换新的目标！】
“还能中途更换？原有猎物已死亡……”玩家喃喃自语，“他是赵三石！”
荒野里的所有的玩家都听见这句嚣张的宣判，在场的目击者们更是恐惧不已。
“是、是赵磊要杀你！”
一个人手指着倒在地上的男生，极力撇清自己，“你是他的猎物，所以他想杀你，和我们没关系！”
“对！我们只是刚好和他一起，没想着帮他杀人！”
埃瑞斯看向这群不久前还意图和赵磊一起围攻她的人，失望地摇摇头：“你知道你们犯了什么罪吗？”
正在说话的人登时哑然：“……什么罪？”
“贪生怕死落井下石，此为懦弱之罪。”女生的声音如一汪清泉，涤荡净灵魂的污浊。
就像没懂赵磊为什么突然原地发狂，被女生夺去利器反杀，她们也没懂自己为什么怔在原地发呆。等几人回神时，早已看不见埃瑞斯的身影。
另一侧，戴荆月和栗景也终于“如愿”在偌大的空间里遇见其他玩家。迎面遇见的同样是两个人，正在警惕地观察她们。
己方栗景率先摆手：“你们不是我们的目标。”
戴荆月点头附和。
对面的人露出相似的神色：“你们也不是。”
两方达成共识。
她们不约而同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目光牢牢黏在对方身上，脚步缓缓移动，像在画一幅太极八卦图，彼此短暂接近，再渐行渐远。
直到另外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栗景才舒口气：“太吓人了，这游戏根本没有人和人的信任可言呐！”
类似的场景在荒野里上演了很多次。
行走在同一片土地，玩家总会不期而遇。大多数时候并非彼此的目标，说开便能相安无事。没人想过早挑起矛盾冲突，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杀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即便游戏里的死亡非真实，这群少年们终究还是一批遵纪守法大学生。击杀npc尚可自我说服，但对一个同龄的玩家下手，总归需要越过心上那道坎。
戴荆月还没跨过去，栗景也是。
*既然是幻想未来，大家的基因当然会有不同颜色的头发和眼睛啦[墨镜]都是遗传滴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滕王阁序》唐·王勃
*补充了一些内容捏！[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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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圆圈荒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