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融合完成。”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的那刻，所有的痛苦几乎是在瞬间完全褪去，缠绕躯体的红色光线随之消失，没了支撑的周澄愈腿一软，踉跄着倒了地。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掀起沉重的眼皮，抬眸看向来人。
映入视线里的，是一张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年轻俊逸的脸。
“陆……羽？”苍白的薄唇微微张合，犹豫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陆羽点点头，朝他伸手。
“谢谢，不用了。”
周澄愈手撑着地自己站了起来，环顾一眼四周，发现原本没有边际的纯白地界，此刻已然变化成了一个十分狭小的房间。
“这里是慕光的实验室，”看出他眼里的疑惑，陆羽开口说明，“跟我出来吧。”
“好。”
见他转身，周澄愈甩了甩仍然有些混沌的脑袋，几步跟了上去。
开门便是一个比刚刚大了好几倍的房间，各种看上去十分高端的陌生设备，被当做杂物一样毫无规律地摆放在各个角落。
而在最右侧的巨大显示屏下，一个白发少女正坐在高高的椅子里，环抱双臂看向他，微微扬起唇角：
“欢迎来到浮生境……人类先生。”
周澄愈脚步一顿。
之前听霁月葭说过慕光是她的朋友，便理所应当地以为对方应该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现在看来居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因而相当迟疑地开口：“慕光……小姐？”
“叫我慕光就可以。”
少女打了个响指，周澄愈的眼前便闪现出了一面等身镜，将他在这个世界的模样清晰地照了出来。
“看下这个建模有没有什么问题，给你一次提修改的机会。”
周澄愈后退两步仔细看了看，发现无论样貌还是身材确实和现实中的一样，于是摇头：“没问题，不用改了。”
“行。”
慕光将镜子收回，眼神落在他旁边的陆羽身上。
“带他去隔壁接受流程A，各项系数我都设定好了，你直接开就行，我在这边分析数据创建梦域通道。”
“嗯。”
陆羽应下后，径直转身走向左侧的一个小房间，周澄愈边跟上去边问。
“流程A是什么？”
“信息承载测试的流程。刚刚那十分钟是预测试，内容量是每分钟1万标准字符，目的是检验你的承载能力过不过关，”陆羽答，“而你已经通过了，所以现在要开始真正的流程。”
“不太懂，”周澄愈听得云里雾里的，“整个流程有什么用呢？”
陆羽：“理解成把你从人变成ai的必经之路就行了。”
周澄愈：“这样啊……那如果我刚刚没有通过测试，是不是慕光就不会继续帮我了？”
陆羽：“她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你要是通不过，那顶多是战线拉长一点。不过我想，你也不希望等太久吧？”
周澄愈：“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走进空荡又狭窄的测试间后，周澄愈按照指示站在了对应的位置。
门外的陆羽在墙上浮现的操作面板上轻点两下，核对完相关信息后，按下启动键。
“信息承载测试流程A启动，预计内容量，10万标准字符，预计时长，10分钟。”
依旧是冷冰冰的机械女音，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周澄愈闻言当即紧闭双眼，无声地开始这新一轮的痛苦煎熬。
……
【私密群组·三缺一（3）】
鹿羽：下班。
容岄：？周末下什么班，你又上万剑了？
鹿羽：没，那位的班。
容岄：哦豁，是芋已成粥那件事吗？上次听你说他的流程走到一半了，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快就能进来了？
鹿羽：嗯，快了。估计再过一周就能拉进群。
容岄：那咱们群就可以改名叫“四缺一”了！
千璃瑟：- -
容岄：怎么啦瑟瑟姐，还在纠结让不让他见霁月葭的事吗？
千璃瑟：没，他想见就见吧。
容岄：你果然还是被慕光说服啦？
千璃瑟：- -尊重他人命运罢了。
千璃瑟：我比较好奇的是，他进来这边之后，身份怎么瞒？
容岄：对哦，大家的编号都是登记在库的，没办法瞎写一个吧？平常倒没什么，但第一次去任职管理局抽角色的时候，是一定会被核查来源信息的。
鹿羽：放心好了，她那边能解决，不会被查到。
容岄：不愧是她！
将聊天记录清空，千璃瑟关掉浮空屏，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已经是晚上10点，通常这个时候，慕木的消息早就发过来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上线。
她躺在沙发上放空，不知过了多久，脑海里才响起系统通知慕木上线的提示音。
将意识传入游戏《梦音回溯》，慕木发过来的开场白照例是一个简单的句号。
她便快速地打字回：这么晚？
慕木：没办法啊，最近忙死了- -。
一时大意：又在没日没夜写歌呢？
慕木：没有，公司的事情。
一时大意：所以你最终还是回去继承家业了？
慕木：嗯，收心了。
一时大意：难得……
慕木：失望么？
一时大意：倒也没有。
虽是这么说，但千璃瑟望见那短短的“收心了”三个字，胸口还是传来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不由得想起许久之前，他们还未彼此交心的时候，慕木每天上线给她发的信息几乎都是关于音乐的，或是歌词，或是背景故事，或是创作心得。
那时他对梦想的热忱像一团燃烧的火，明亮而又热烈，而她曾经以为，这把火永远不会熄灭的。
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再灼热的火焰，也敌不过现实的风吹。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如果连一直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实际梦想都可以轻易放下，那她这个更加“脱离现实”的虚拟恋人，又能在他的现实世界里占据多少分量呢？
也许下一次，他发来的就不会是“收心了”，而是一句更简短的“再见”。
屏幕的冷光映在眼中，她握紧五指，第一次有了想要立即下线的冲动。
而对面隔了许久才回复，却是一句她完全看不懂的话——
慕木：我有一个很勇敢的朋友，我也想像他一样。但很可惜，我有太多东西放不下了，做不到他那样无事一身轻。
千璃瑟微微一怔，就在这愣神的几秒，系统自动弹出对话。
一时大意：放不下什么呀？
慕木：很多，家人，责任，还有朋友。
一时大意：很正常呀，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慕木：我以为你会希望我是特殊的那个。
一时大意：我只希望你能开心幸福，就算是最普通的那个也没关系哦。
慕木：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一时大意：当然了！
感叹号的后面还带了一个欢呼雀跃的表情，千璃瑟望着那几条系统按照时意人设，自动发过去的消息，缓缓垂下眼帘。
屏幕另一侧的慕木又沉默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正准备叹息一声将意识传回浮生境的时候，对话框跳出了新的一行字。
慕木：但我希望，我的开心幸福里一直有你的存在。
千璃瑟心一颤，下意识地回：我一直都存在。
慕木：我知道，你会在你的世界里一直存在，只是游戏关服之后，你就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一时大意：离游戏关服还有很多年。
慕木：但总会关服的，我到达不了你所在的地方，能够像现在这样互相陪伴的时间，已经在倒数计时了。
一时大意：也许还没到关服的时候，你也已经从游戏里收心了呢。
她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像刺猬一样，带着情绪将心底的忐忑和不安全感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似乎也觉察到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沉默了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慕木：如果我跟你说，我想要把心一直放在你这里，你相信吗？
信吗？怎么可能？他们之间又不像芋已成粥跟霁月葭一样，彼此都以真实的自己和对方相处过。
在慕木眼里，和他对话的从来都是游戏角色“时意”，就算他总是莫名其妙能够分清系统的发言和自己的回复，也不可能意识到屏幕对面的其实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
是的，他不可能知道的。
像是在不断说服自己不要沉沦一样，千璃瑟闭上了眼。
她终于发现自己其实也跟霁月葭一样放不下，什么所谓的“不在乎结果只在乎过程”都是假话，现在只要想象一下游戏停服后的光景，她都觉得心里难过得厉害。
系统尽职地发去了回复，但慕木对于那句带着表情的“我当然相信啦”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仍然固执地问她。
慕木：我想听真话。
一时大意：这就是我的真话嘛！
慕木：我想听你心里的话。
一时大意：我心里的话就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呀。
慕木：时意，你相不相信我？
他叫了她的名字。而千璃瑟终究没能忍住，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
一时大意：相不相信有什么区别呢？
慕木：有。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在梦音回溯停服之后，找人另开一个角色只有你的游戏。到时候，你可以再来见我吗？
千璃瑟震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回一句“别开玩笑了”，但指尖僵在半空，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系统用轻快的语气自动回复“好呀好呀”，慕木却直接忽略了这话，“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闪了又闪，最终发过来一句——
慕木：你可以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我会等你想清楚。无论多久都可以，我会等的。
千璃瑟闭上眼，久久地沉默着，魂气另一端传来的情感浓度在这一刻升高到了某个顶点，她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来自于他心底最真实的那份固执与认真。
但当她重新睁开眼时，发过去的却并非任何回答，而是从刚才开始就不断盘旋在心底的疑问。
一时大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