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阿峤已打开门走进来,听见这话,不由一愣,看向林夙。
林夙倒不着急:“这人可有提起过是哪里人士?做何营生?”
船夫尴尬道:“陈年往事了,我哪还记得请,不过……我想起了!这就是作那曲《西江月》的客人,他怕我记不住,还特意用笔找了张破布头给我把词写了下来,他的住址,若我没记错,好像也在那布条上写着。”
林夙和阿峤忍不住对视一眼,同时眼前一亮。
船夫吃了饭就划船回了自己住处,并给了他两人留下自己的住址,吩咐他们第二天早些过去,他会一早将东西找出来的。
两人满怀期待,在小屋里睡了并不安稳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动身,按老人说的方向找过去。
找到老人家里时,天际露出鱼肚白,青的黑的云层一层层往外翻滚,白光越来越亮。老人正在院子整理昨日捕上来的鱼,见他们来,努努下巴,示意东西在屋檐边。
阿峤跑到屋檐边的柴堆上,拿出那块不太规则的布条,迫不及待打开一看,紧跟着又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
林夙走上前去。
阿峤咬着嘴唇,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竟是话也说不出,将布条递给了林夙:“你看。”
林夙展开一看,也沉默了。
这布条上墨迹倒还很清晰,字迹也相当优美,词的部分或许怕老人看不懂,大多用的符号替代,写得雅俗共赏,还很有趣味。
词下方的地址规规矩矩用正楷写就,但右边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咬去了,除去“巨麓东道志南府氵”几个字眼,旁边只剩下一排不规则的齿痕。
“怎么样?老头子虽不识字,可上面字都是在的,你们就按上面的地址找过去,那个人定是不会拒绝的。”
林夙沉默片刻:“这地址写得实在模糊,恐怕不太好找,老伯可还记得这客人有什么特征?”
“这个……”船夫又挠挠头,“怎么会没写清楚呢?算了,我与你说,这人好认得很,他年纪不大,个头挺高,气质也很出尘。你就按这个标准找,定错不了。”
两人道谢之后,拜别了船夫,便往志南方向走去,手中这块布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却也找不出多余的信息。
两个人心中都有些忐忑,林夙只说有些模糊,实际上真要按这个地址找人,和大海捞针也没有区别。
巨麓东道的志南府治下有四个州,每个州里还有四到五个不等的县。虽说布条上还留下一个“氵”,可志南府四个州里有三个都带“氵”,分别是沛州,滨州,沧野州,看似有所指向,实际也不过是四去其一而已。
三个州,十来个县,要找一个并不知姓名的陌生人,难度可想而知。
只怪如今他们手中的线索实在太少,先查明毒药来源顺便解毒,已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无论多难,都得去找了。
昨晚有时间,林夙已将中毒始末和失去内力的事都告诉了阿峤,阿峤听完和他想法一样,都怀疑那富商或是小童有问题,或许破庙也有问题,只是手段太隐蔽,隐蔽到总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
阿峤提议他们先返回原地查一查,林夙拒绝了。一来好不容易假死脱身,回去容易暴露,二来他前世其实命人回去看过,并没有任何收获。
说来说去,现在唯一能找的,也只那位“西江月”。
好在志南离得并不算太远,若是骑马,走快一点,大约也就十天左右路程。
两人买了两匹马上路,一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每进一次客栈,总林夙要注意下旁人在谈论什么,果然没过几天,便听见大家都议论起五皇子之死来,扼腕他英雄一世怎么就葬身江水,死得如此潦草,焉知不是被人害死,如今皇储之位不知花落谁家云云。
他知道计划成功,略舒了口气。
至少到现在,官府已经相信他当真死了。至于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怀疑——他只要藏好行迹,这些人找不到他,再不信也只有信了。况且放着好好的龙子凤孙不做,假死去做一介流民,这种事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这样一口气走了七八天,林夙便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一身筋骨是从小习武打熬出来的,从前用起也从未拖过后腿,没想到中毒之后竟一日虚弱似一日。
骑这样几天快马,换作以前不过小菜一碟,如今却浑身酸痛难忍,整个人都快散架。
既已人困马乏,只能放缓进程了,阿峤见他走得慢,干脆路过一个集市时将自己那匹马卖了,一个人用轻功走在前头,下一个路口时再停下来等他。
如此又走了四五日,志南府治所宁州的城门才遥遥在望。
进了宁州,总算结束了这一路颠簸,林夙面色惨淡,喜悦之情早被一路辛劳冲淡,来不及在城中参观,第一时间到客栈开了个房间好好休整。
然而,一进城里,他便发现阿峤的神色明显变得有些古怪,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这几天他其实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只是都没有这次明显。
林夙之前便问过他是否有什么事,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林夙只能多加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可他精力不济,而阿峤却是个精力充沛武功强悍的年轻人,所以说是观察,常常也有心无力。
他倒是信任阿峤,只是阿峤这几天借着去前方等他的理由,总是神出鬼没的,这让他觉得不安,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
“公子,你昨夜睡得不好,不如趁这会儿有空,抓紧休息一下?”
刚住进客栈,阿峤又极力劝林夙快去睡会儿补充体力。林夙和衣躺下,假装睡着,没过一会儿,果然听见阿峤悄悄出门的声音。
将近傍晚,阿峤才浑身是汗地回到房门前,他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将头探进去,见林夙还在床上睡得纯熟,这才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进去。
“你去哪里了。”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阿峤吓得心差点从喉咙口蹦出来,骤然转身,见是林夙站在门后,又往床上一看,原来那被子里塞的是个枕头。
“殿下你……”
林夙没有逼问,走到一旁坐下,声音倒很和煦:“说罢,这几日你偷偷出去都是在做什么?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阿峤:“……”
林夙见他不说,忽道:“将蜡烛点上。”
阿峤忙一旁灯架上拿出蜡烛,用火折子点燃。
正要给林夙放过去,便听林夙开口:“你拿着。”
阿峤举着蜡烛,惊疑不定,林夙却走到他身旁,借着烛光,开始一圈一圈地打量他。
“你衣领被汗湿了,肘下膝盖都有灰,脸是洗过的,头发不如出去时顺——这几日你从外面回来时,时常都是这幅模样。”
阿峤额头上汗已经冒了出来,哑着嗓音心虚道:“殿下……”
林夙敲敲他的脑袋:“还有,早上进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看每个人时都往人家腰间钱袋子上瞟。阿峤,你老实说,咱们是不是没钱了?”
他早该想到的,他的东西已经扔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大都特殊,不能出售。
这一路上花的自然是阿峤的钱,可阿峤也不会随身携带太多财物,路上要买衣物和工具简单变装,吃吃喝喝连带买马,想必花了不少——若不是缺钱,他何至于绕路都要去集市上将马卖了。
阿峤见被他识破,有些沮丧。
林夙有些头疼:“所以你……突然消失的时间,是不是都去劫富济贫了?”
阿峤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然后拨浪鼓般摇了起来。
半刻钟后,两人从这间豪华客栈退了房,牵了马,又绕了半里多的路,终于找到一家便宜的老旧客栈。
便宜客栈陈设简陋,褥子单薄,连窗户都透着风,林夙见床单上还有汗渍,找小二要了一床新洗过的,和阿峤一起换上。
林夙实在无奈:“所以你宁愿每日出去给人搬东西,跑腿送信,也不肯和我说没钱了。你若说出来,我们用度上也好节省一些。”
阿峤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找的那份工,倒不用搬卸货物了,那个杂耍班子只消我走索耍剑。宁州的百姓都富裕,肯打赏钱的主顾不少呢。”
这样的武林高手去耍杂耍,真是杀鸡用牛刀。
“看戏的太多,很容易被人认出。”林夙本想说自己身上还有些物件应当可以换钱,可转念一想,杂耍班子四处表演,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岂不是消息灵通,便于打听?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能做些伪装,不让别人认出,应当没问题。”
阿峤见他竟然不反对,喜出望外:“这个容易!他们本就有油彩涂脸,下次我让他们多涂一些就好了!”
林夙道:“走索耍剑,你应付起来简单。不过杂耍班子不会固定在一处表演,你知道他们下一站去哪么?”
“这个我今日也打听过了,那班长说两天后就动身去沛州,还问我肯不肯去,我当然说去了,公子,咱们住上两天,到时候便和他们一起出发吧!”
林夙没有拒绝,路上人多,倒还能多层掩护。
床褥铺好,事情也敲定了下来,照例林夙睡床,阿峤打地铺,两人熄了灯躺下。
阿峤累了一天,还没吃饭,这会儿肚子咕咕直叫,想到只剩下干粮可以吃,实在有些倒胃口,宁肯饿着肚子也不去吃,脑中回忆起从前吃的珍馐美味,忽然道:
“公子你说,楚屺这会儿在京城吃香喝辣,不知多痛快?他定想不到我俩会在这间漏风的客栈里挨饿。”
他说完不等回答,又畅想起来:
“你说要是楚屺在多好,有他支援,我们便不会缺钱了。而且有他的人手帮着打听,找那位‘西江月’,定也是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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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江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