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翻涌,狂风大作,入夜前的十里坪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或许知道这场秋雨随时会落下,路人行色匆匆,都着急赶往家中,有过路的江湖人士也纷纷抓紧时间在附近找到客店留宿。
镇上唯一的客店铺面不大,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加一个临时请的小工,两夫妇待人十分和善,见面便是三分笑。
来者是客,哪怕早没有空房,这个天气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所以无论谁进来,老板都热情将人迎进来,让他们快进屋子中暖一暖。
这些江湖人聚在一起便要喝酒,人多起来,酒水难免不够,老板娘忙得脚不沾地,见酒坛很快见底,向要酒的客人赔了个礼,又把店中的小工喊来。
“你去隔壁酒坊买些酒来,要烧刀子,现成的有多少都给我们送来。”
小工是个手脚麻利的,应了声好勒,就冒着已经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点奔出去。
暮色四合,天色正在将暗未暗之间,随着雨声滴答,不知道什么地方,也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击打声,节奏似乎正合着雨滴的拍子,极富韵律。少年听了有些奇怪,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隔壁的纵意酒坊和他们是老街坊了,这对年轻夫妻不知道是从哪年起出现在十里坪的,不声不响就开起了这家酒坊,虽然味道普通,但价格实在低廉,同样的酒,大伙儿自己动手酿的成本也比他卖价高,所以久而久之,附近的街坊平日要喝酒了都来这打,不过他们的产量不算高,时不时还会歇业,酒水一直供不应求。
小工知道老板娘今日是瞧见了酒坊老板娘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们一旦外出归来,之前酿好的成品正好可以出售,是货源最丰富的时候。
一次买完一批的酒,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小工正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和人家合力,一起将酒运回去,便听见前方穿来一阵有些压抑的惨叫。
那道古怪的击打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锁链拖地的声音。
“大、大师兄……你为何……啊!”
声音戛然而止,带着很明显的痛意,显然是被某种暴力手段打断的。
距离酒坊大门半米多远的位置,小工愣住了。
这声音是酒坊老板的。
店门留了一个缝,小工被逐渐细密的雨滴淋湿头发,虽然这声音吓得他心如擂鼓,但鬼使神差地,他上前几步,从那条细缝中看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拍上他肩膀,他吓得险些惊叫出声,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头幽幽在他耳边道:“你看什么?不怕屋子里的黑白无常把你也拘走么?”
小工头脑一片空白,此刻一片黑暗的门缝中传来脚步声和锁链拖动声,他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往自己面前凑了凑,这脸上毫无人色,甚至还没有眼睛,黑色的衣物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这让他生出里面的人只有头,没有身子的错觉。
等人脸移开,再看房间里往日熟悉的俩夫妻,此刻已是青面獠牙,躯体全部变形,像极了他在“地狱变”中看到的恶鬼图。
再低头往下瞧,一股鲜血漫过门缝往自己脚上涌来,这时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的灯光都变得朦胧不清,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真到了地狱,尖叫一声,就地晕倒过去。
白榷不想这少年这么好糊弄,只消一点毒粉就让他吓破了胆子,也没管他是死是活,将人往檐下一扔,就收伞进了屋子。
店里的人已经被薛鹤尘杀了,表情非常的死不瞑目。
血影教本就就同门较量的习惯,他们起初看见薛鹤尘动手,还以为不过一场普通比试,或许还疑惑过,堂堂大师兄,怎么还特意来与他们动手,直到见薛鹤尘动了杀招,他们才发觉到不对。
可为时已晚。
白榷将屋子搜刮了一番,将他们藏起来的一些用的上小玩意儿全部拿走,外面雨声越来越大,白榷点了灯盏走到后院,不知看到什么,忽然语气不好:
“你是怎么做事的?怎么没看见有漏网之鱼!”
薛鹤尘正在摸索死者尸体旁的一把伞,他方才和这人交手过,知道这把伞是对方武器,他对这武器很感兴趣,于是找来拿在手上。
白榷见他拿走对方的索魂,忽然想起来他的剑上次便是被自己扔掉的,他眼下也确实缺个武器,便没有制止,只说道:“你放跑一个人,日后整个血影教都要追上来,岂不是给我们惹上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薛鹤尘收着伞,细细婆娑,慢慢开口:“没有,听见有人。”
当然不会有人了,这本就是白榷胡编的。
“算了,你也看不见,那人故意要躲,你自然听不见。”白榷语气缓和下来,“只是杀人的事走露了风声,追兵只会越来越多,以后见到血影教徒,一定第一时间动手,切记别再给人逃走的机会。”
“好,去买箫。”薛鹤尘摸着怀里的剑伞,似乎在感受它的形状,白榷推门出去,见远处似乎有人赶来,撑开伞将人叫出来,一扭头,便钻进已经下密的雨幕之中。
赶上来的客栈老板只听见一阵渐行渐远的锁链声,尽力去望,也只看见一对在雨帘变得模糊的黑白人影。
并没有过去多久,酒坊外面传来一声极凄厉的惊叫。
夜极深,冷雨敲窗,林夙忽然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地起身。
又是之前那样毫无指向的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只剩下梦中的窒息感犹存,别的却是一片混沌。
或许是近日思绪繁复,处境又一直变动的原因。
好在现在在行馆无事可做,白日还可以补觉。
但这会儿醒来定是不能再睡着了,他一起身,目光自然落在桌子上放的天问剑上,他走过去,将剑拿起。
这把仿品做的十分粗糙,甚至只有剑鞘剑柄是认真锻造的,虽然花纹和细节上极为简化,稍一认真就能看出问题,但如果把剑拔出,就会发现剑身不仅是一截木头,甚至还是断的。
三日时间,能把外观做成这样,已经铸剑师极为努力的结果了。
折兰温约定的三日之期已到,但据安千岳所说,目前赶来得人中,足够匹敌折兰温的一个都没有。
这几日楚屺也不见人,密谈的具体内容无从得知,不过坊间有过传闻,折兰温当日的提议是叫大曦与乌国的高手结为同盟,此后通力合作,取长补短,融合双方所长,或许两国武学境界都能步入一个新台阶,但被楚屺以本国功法不可流进外邦为由拒绝了。
折兰温见官方合作的路走不通,回来便定下一个三日之约,只要他能将中原武林打服,担心自家功法外传的说法自然不攻自破,也没有人拒绝得了他之前提议的合作。
如今三日之期已到,看城中的情形,这一战必输无疑,林夙虽然早思索出了对策,但不妨碍他生出一丝狐疑。
江湖上许多前辈都是血性之人,听说有此一战,无论如何都不会不来撑场。
前世师父一直未曾回信的事他就觉得奇怪,师父再忙,也不会在那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反应。
他婆娑着手中剑柄,越想越觉得离奇,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几日间似有若无的不安竟都是来自于此。
他今日早早就要出门,虽然此刻天色尚早,还是坐到了案前。
面前镜子旁摆的是他的易容化妆工具,都是他这几日中新准备的。
他动手,将皮肤化得格外粗糙了一些,眉型改得短宽,再粘上一排更加蓬松的胡子,最后头上戴上一顶卷曲的假发,将发际线压得低些,鬓角侵入太阳穴,整个人脸型气质俱是大变。
一套装束快改完时,恰巧安千岳也起了,跑来敲他的门。
林夙收好尾,便将门打开,看见安千岳有些惊愕的目光,便知道这套打扮必定天衣无缝。
“古打,吉尼西乌啼,意蓝啼。”
林夙压低声音,说出一串意味不明的语言,安千岳回过神来,问道:“乌国话?是什么意思?”
林夙扮上相后,一举一动都是乌国人气质,闻言摸摸胡子,笑了笑:“大概是打招呼的意思。怎么样,我扮得像不像?”
安千岳听不懂乌国话,因此也不做评价,他将目光投向里面桌子上的天问剑。
“你确定用你的方法,能将剑掉包过来?”
林夙:“到底行不行,试过才知道了,比武什么时候开始,咱们出发了吧?”
安千岳摇头:“巳时才开始,在这之前,在城中的天心府有个会晤,那里住了不少赶来助阵的各门派高手,他们彼此间还要通个气。”
林夙提醒他:“那你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安千岳必不会忘,他略一迟疑,便说道:“你若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好了,天心府外面的酒楼,有道酥油泡螺口味一绝,你在这关了好几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今日我做东,请你去换换口味。”
如果能有得选,林夙自然不想去吃饭,不过安千岳此举请他吃饭是假,威胁他不要想逃是真。
他看穿这点,自然不好拒绝,假意叹口气:“先生好狠心,我好不容易能出行馆,还要受你猜疑,你若做东,我定要狠狠宰你一顿才是。”
安千岳知道此人已明白自己意图,颇感舒适,这种闻弦音而知雅意式的交谈实在省事。
林夙看天色即将大亮,提醒他道:“我得先出去了,免得被人看见,东街在哪儿,等会儿你带路,我在外面等你。”
安千岳点点头,林夙拿起装好天问剑的匣子,快步走至行馆大门前,将门推开一道缝,看左右无人,钻出门去,走进大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