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执猜的没错,林恒非常警觉多疑,在察觉到林梓潇和林蔚然的身份有疑点以后,他很快就着手进行了调查,检测了林蔚然和林景然的DNA。
几天后,他登了顾家的门。
宋诗正好带林梓潇出门逛街,并不在家。
“老林,你怎么来了?”顾清明见林恒不打招呼就一个人登门拜访,有些奇怪。
林恒一向礼数周全,很少这样贸然上门。
见只有顾清明和顾执在,林恒拿出了手里的一叠资料,递给两人。
顾执一向成熟稳重,长辈们都拿他当大人看,谈事情从不避开他。
顾清明和顾执分别拿起资料看,越往后翻看,顾清明的面色就越凝重。
根据DNA检测报告来看,林景然是林恒的孩子,而林蔚然不是。
DNA亲子检测技术在国内还并没有普及到大众,这次检测是林恒专门找到司法机关的朋友帮忙做的,很权威。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林梓潇和我、清仪、景然长得都有一定相似度,经我调查,林梓潇的母亲杨慧芳也确实是同年同日在同一家医院生产,连生产时间都相差无几。”林恒指了指医院出具的出生证明。
“所以,你是怀疑潇潇和蔚然抱错了。”顾清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家偶然间资助的小女孩,竟然有可能是世交林家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这对潇潇来说,倒也不是坏事。
“是。”林恒点了点头。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顾执已经猜到了林恒来的目的。
林恒开门见山:“希望你们能给我一根林梓潇带毛囊的头发,我想先确定她的身份。”
顾执没有立刻回答,他捏了捏眉心。
顾清明也没有替他回答。
潇潇平时最依赖小执,小执也把潇潇当成亲妹妹,这件事由顾执来决定最为稳妥。
“可以,”顾执沉声道:“但是等结果出来后,我希望你们先不要告诉潇潇,也不要擅自打扰她,一切从长计议。”
“当然。”林恒也很赞同这种处理方式。
那天聚餐见过林梓潇后,他就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主意,关于身世的事,不能这么贸然地告诉她,需得循序渐进。
而且顾家照顾林梓潇多年,林恒自然也是愿意听从顾家人建议的。
达成共识后,顾执起身,上楼走到林梓潇房间门口。
他不想私自进小姑娘的房间,发了条短信给她:【小宝,哥哥能去你房间里拿本书吗?】
林梓潇秒回:【可以呀,哥哥随便进(ì _ í)】
顾执沉重的心情因为她可爱的回复轻盈了几分,他推开门。
房间很整洁,潇潇向来又洁癖又强迫症,所有东西都要摆放的整整齐齐,这两天宋诗总拉着她出门逛街购物,房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顾执走进浴室,从梳子上取下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装进林恒交给他的密封袋。
*
林恒请司法机关的朋友帮忙加急,三天后终于有了结果。
检测报告显示,林梓潇确实是林恒和沈清仪的亲生女儿。
得知结果的顾清明和宋诗带着顾执赶到林家。
沈清仪一直躲在书房哭,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肿成了核桃。
宋诗自己也是母亲,她自然知道,出了这种事,最愧疚伤心的往往就是母亲。
宋诗坐到沈清仪身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她。
林恒脸色也不好看,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如果孩子出生以后,他能再仔细一点,小心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梓潇过往的经历他们都查了清楚,她那个养父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如果不是被顾家资助,恐怕今天见不见得到林梓潇都要另说。
现在回想起顾清明夫妻资助林梓潇的始末,竟是说不出的痛心。
潇潇当初被顾家选中资助,正是因为顾执好心把她从家暴的父亲手里救下来。
林恒抚着额头,脸色沉郁:“我去豫西镇医院调查过,两个孩子都信林,出生时间又过于接近,当年恐怕是因为医院护士的疏忽,才会把孩子放错了保温箱,而这个护士,去年也因为车祸去世了,家里只有两个老人。”
顾执毕竟早就知道了真相,他是几人中最淡定的:“既然已经查清楚了,我建议不要太急着告诉潇潇,她这些年吃的苦不少,防备心理强,你们可以先跟她接触接触,熟悉一下试试。”
顾家资助林梓潇多年,对她的宠爱都是真心的,尤其是林梓潇似乎格外依赖顾执,林恒自然也乐于听取他的建议。
“至于林蔚然那里,你们这几天可以慢慢告诉她真相,但是不要让她接触潇潇,毕竟这些年她也算替潇潇享福,难免有落差。”
“……那就还是先让潇潇住在顾家吧,”林恒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顾执:“这张卡里有十万,算是给潇潇的零花钱,小执你先说是我和清仪给的见面礼。”
顾执接下来。
林恒又拿出另一张卡给顾清明:“清明,小诗,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潇潇了。”
顾清明和宋诗向来拿林梓潇当亲女儿,资助金给的很多,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有几十万,只是林梓潇很少花,大部分都还留在卡里。
顾清明推开林恒递过来的卡:“不管潇潇是谁家的女儿,她这个干女儿我们是认定了的,你可别想把潇潇抢走啊。”
林恒面色轻松了一瞬,也不再坚持,无奈地收回了卡。
那头林景然见顾家一家三口都来了,还和爸妈神神秘秘地躲进了书房,顿时好奇心爆发,鬼鬼祟祟地凑上去偷听。
奈何书房隔音实在好,他贴耳偷听了半天,也只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林蔚然见林景然撅着个大腚凑在书房门口,也好奇地走过去,小声问:“哥,你干什么呢?”
林景然被吓了一大跳,站直身子,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你吓我一跳!”
林蔚然看了看紧锁的书房门:“你在偷听爸妈讲话吗?话说他们俩怎么一下午都呆在书房不出来。”
林景然指了指书房门,神神秘秘地说:“刚刚顾叔宋姨还有顾执哥都过来了,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我只听到什么‘照顾’‘女儿’之类的。”
林蔚然脸色僵了一瞬。
她很快又恢复自然,拉着林景然:“哎呀,哥,你别偷听了,等下爸爸出来看到你在门口偷听,肯定又要骂你!”
林景然猝不及防地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好好好我不听了。”
林景然跟着林蔚然一起下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对了,城郊是不是开了新游乐场来着,要不然我们叫上上次那个探花和顾执哥一起去玩啊,我最近在家都快无聊死了!”
林蔚然翻了个大白眼,数落他:“拜托,哥,现在是大热天哎,每天太阳都这么大,你是不怕晒,人家女孩子肯定怕晒黑啊。”
林景然若有所思:“也是……”
“不过我可以勉为其难陪你去啦,但是!你要答应给我买我之前看中的那个包包!”
见林景然犹豫,林蔚然凑上去拽着他手臂撒娇:“好不好嘛哥哥好不好嘛,给我买嘛~”
林景然平时零花钱不少,初三学业重花得少,存下不少,再加上中考完还有奖励金,私人小金库还挺富足的。
经不住妹妹的撒娇,他只好点头答应道:“行行行买买买,买还不行吗?”
*
顾执捏着林恒给他的那张卡,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林梓潇笑靥如花的小脸:“哥哥,我都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你在门口愣着干嘛?”
顾执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示意林梓潇进去说话。
林梓潇乖乖跟在顾执身后,一起在沙发坐下。
顾执拿出林恒刚刚交给他的银行卡,放到林梓潇手里:“宝宝,林叔叔和沈阿姨特别喜欢你,上次见面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是他们给你的见面礼,卡里有十万元,你拿着花。”
林梓潇:“……”
京城人见面随便就送人十万吗?
顾执也觉得随手就给十万见面礼会让人难以理解,他也是抱着能让潇潇有所心理准备的想法,才答应把这张卡给潇潇。
以林梓潇的聪明,应该能猜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原因。
林梓潇现在的性格和小说里并不一样,她面对同学有成熟稳重的一面,面对他和顾家夫妻有着幼稚孩子气的一面,就连顾执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林梓潇并没有多问,甚至连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她把卡收进了抽屉,朝顾执笑:“那哥哥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顾执没想到林梓潇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欣然地接受了这笔钱。
他正愣神想着,林梓潇凑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哥哥,英语好难呀,而且我听说长京国际对学生的英语要求可高了。”
顾执回过神来,捏了捏她的脸蛋:“我们的小探花,英语能难倒你吗?”
林梓潇谄媚地朝他笑笑,露出脸颊上浅浅的小酒窝,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消的婴儿肥,看起来很可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哥哥,你教我好不好。”
“好,”顾执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保证你开学英语考第一,好不好?”
“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被林梓潇一插科打诨,顾执竟也忘了那银行卡的事,等教完她出去,这才想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遗传的缘故,林梓潇和林恒性子很像,一样谨慎多疑,以林梓潇的警觉,她不可能把那张卡当成单纯的见面礼,可偏偏她又什么都不问。
顾执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必这丫头又在憋什么坏。
顾执想得没错,他一出门,林梓潇就给陈让打了电话。
不知那头的陈让说了些什么,她的面色一下沉了几分,丝毫不见与顾执相处时的乖巧无害。
*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给陈让拨了电话的缘故,林梓潇这一夜的梦境里竟然也都是陈让。
梦里的场景有些模糊不清,几天前才见过的好友,褪去了稚嫩的校服,换上一身挺括板正的黑色西装,胸前的口袋别着一支极其娇艳的红玫瑰,那是整个梦境里最鲜亮的色彩。
林梓潇仔细想看清,这才发现,梦里的陈让,早已不见少年时稚嫩的青涩,变得高大凌厉,一向漂亮的面孔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阴翳。
他长高了很多,身高腿长,几步就踏进了葬礼现场。
“这位先生,”门口的保安拦着他,“请您出示邀请函。”
陈让双目血红,黯淡无光,他盯着保安冷笑:“滚。”
保安见他状态可怖,有些退却,硬着头皮道:“不能出示邀请函的话,您就不是今天的受邀宾客,不能进去。”
“呵,不是受邀宾客……”陈让面色紧绷,目眦欲裂,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你去下面问问她啊,问问我是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邀不邀请我来?!”
保安被他这副几近癫狂的神色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滚开!”陈让一把挥开他,闯进了葬礼。
正在吊唁的宾客被突然闯进来的陈让吓到,纷纷退开。
陈让径直走到棺前,看到立在棺前的,死者的家人,情绪在一瞬间突然崩溃。
他随手攥起一旁的纸钱,劈头盖脸地洒在几人脸上:“滚,给我滚!!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有什么资格为她送行!”
漫天的黄纸红字散去,林梓潇才看清那几人的脸。
是林恒、沈清仪、林景然和林蔚然。
林景然见他实在疯癫,想伸手去拉他:“陈让,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陈让一把挥开他,拽着他的领子逼近自己:“你能把她还给我吗?你能吗?她才二十五岁!几天前她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为什么现在躺在这里?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冷静?!”
他说话颠三倒四,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陈让的脸上早已泪水横流,一向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眼尾印上一抹疯狂的红。
他推开林景然,又猛地冲上前,想抓住林蔚然。
“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小偷,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林蔚然被他拽住外套,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匆忙后退。
林景然和林恒立刻上前制住已然发疯的陈让:“陈让你冷静,这些和蔚然没有关系。”
陈让揪着林恒的领带:“……没有关系?躺在那里的是你的亲女儿啊,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她那些年在豫西吃的苦还不够吗?林恺打她打到她昏迷住院的时候,是我送她去医院!”
“你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林恒冷漠的样子让陈让彻底崩溃,他痛哭到失声,发泄过后,突然脱力跪地。
坠楼身亡的人死相不好看,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苍白得凋零飘渺,陈让不忍去看。
他失神地跪在地上,喃喃道:“……如果当年你没有回京城,没有回林家,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十七岁的时候,没人告诉他,出人头地这四个字,是用好友鲜红色的血写成的。
林梓潇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冒出一阵冷汗。
清醒之前,她看清楚了墙上挂着的黑白遗照。
比现在的自己更成熟,棱角清晰到嶙峋,目光淡然冷漠,绷直的唇角带着抹不掉的阴郁。
那是她。
父母兄长的冷漠,陈让的癫狂,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
那木棺里消瘦熟悉的身形,似乎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良久,林梓潇从溺水般的刺骨中挣扎出来,缓缓抬起头。
她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底都渗出了青黑,面容支离破碎,可与之憔悴相对的是那双坚定到冒着悠悠鬼火的双眸,燎原之势,令人胆战心惊。
如果来到京城的结局是死亡,她也不会退却半步。
前路渺茫,就以骨血作舟,破宿命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