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狼烟四起

第十日,西北边疆终于迎来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天际刚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如同淬过火的刀刃边缘。寂静被骤然打破,远山背后,一道接一道的狼烟,裹挟着烽火台示警的尖利哨音,刺破苍穹。

“报——”

斥候几乎是滚进中军大帐,甲胄上带着浓重的露水和血腥气。

“将军!突厥主力,突袭洮河西部隘口,前锋已与我军前哨接战!中路方向,也发现大量敌军踪迹!”

帐内烛火猛地一跳,许又瑾的身影映在巨大的沙盘上,纹丝未动。他手中那枚代表敌方主力的黑色旗子,被稳稳地插在了沙盘上洮河西隘口的位置。

他抬眸,眼里毫无意外,只有黑沉沉的冷冽,“终于来了。”

“传令下去,击鼓点兵,准备迎敌。”

突厥骑兵如黑色潮水般冲击着右将黄严加固的防线。

阵前,黄严脸上毫无惧色,正沉稳利落地下达指令。士兵们将运粮的大车首尾相连,结成环形或线形营垒,车辕统一向外,形成一道坚固的城墙。又令将士在车隙处插入长矛,设置拒马。

突厥骑兵的第一波冲锋,在五十步开外就遇上了长长的城墙。长矛尖刺穿过战马的前胸,巨大的惯性将马背上的骑手凌空抛起,随即又像一袋袋沉重的麦子,砸进后方紧随的行列里。一时间,人嚎马嘶,冲势为之一乱,打乱了后方的攻势。

后队试图勒马转向,寻找缺口,但阵型已挤作一团。城寨上,令旗挥下,弓弩齐发。箭矢越过拒马,落入那片混乱的人马之中,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如同冰雹砸进深塘。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杀!”黄严拔刀出鞘,刀锋与鞘口的铜环相撞,发出一声短促清越的“锃”。

手持重盾长矛的步兵皆杀红了眼,将大盾从泥地里拔起,再重重往前砸下,溅起混着血水的泥点。盾牌间隙,淬着寒意的长矛如毒蛇探出,取人性命。

黄严率先踏入敌方队伍,脚踩在泥泞和倒伏的人马躯体上,靴底发出咯吱的湿响,鲜血瞬间染红了长靴。

一个倒地的突厥骑兵刚从死马身下挣扎爬起,迎面便是一道刀光闪过。

他甚至没看清来人的脸,只觉得脖颈一凉,头一歪。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双踩踏过来的沾满泥血的战靴。

战场上的动静变成最原始的乱砍劈,耳边传来阵阵刀剑碰撞的“铛铛”声。

黄严此刻化身阎王,刀法没有一丝花哨,每一次砍劈都朝着敌人脖颈胸腔砍去。甲胄上很快溅满了深色的血渍,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前方防线像一道缓慢推进的城墙,将被挡在拒马前的突厥骑兵,一点一点压向混乱的中心风暴区。

西路,洮河峡谷。

峡谷中灌满了风,吹过岩缝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

周烈正趴在一块巨石后面,嘴里叼着一根干涩的草茎,眼睛死死盯着谷底那条蜿蜒的小径。

他和手下将士像一群融进山岩峭壁的影子,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埋伏了一天一夜。将士的甲胄上覆着露水,又被体温蒸干,留下一层白渍,但无一人抱怨。

“将军,有人来了。”亲兵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声吞没。

谷口附近终于出现了人影,不是敌方大军,而是突厥斥候。

五六个突厥轻骑,警惕地巡视着,走走停停,不时抬头望向两侧山壁。

周烈腮帮子上的肌肉绷紧了,草茎被咬断。他抬起一只手掌,缓缓下压——全军静默,不得妄动。

那队斥候慢慢深入峡谷,身影在峡谷阴影的遮掩下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转弯处。约莫一刻钟后,谷口传来了密集而谨慎的马蹄声。

真正的猎物,来了。

突厥先锋队约有数千骑,队列拉得老长,马蹄包着布,声音闷钝。他们走得很慢,极其小心,不断左右观察着,谷内气氛紧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周烈屏住呼吸,在心中默数十声。他要的,是这支队伍完全进入峡谷腹地,这是最佳狩猎时机。

当先锋军旗堪堪到达峡谷中段那块鹰嘴状的巨石下时,周烈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挥下了手臂!

“咻——”

一支响箭尖啸着射向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烟,刹那间,死寂的峡谷活了!

“轰隆隆——”

事先堆垒在谷口的巨石和浇了火油的木桩被猛地推下,雷霆般翻滚着砸下峡谷,瞬间将狭窄的谷口出路堵死,也砸断了后队突厥兵仓皇掉头的去路。几乎同时,两侧高地上,无数个黑影手握箭矢站起身来。

“放箭!” 周烈的怒吼压过了风声。

蘸饱了火油的箭矢,被成百上千张弓弩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刺眼的弧线,落入谷底。火箭落在干燥的干草堆和突厥兵惊恐无措的人马之中。

轰!

火焰几乎是在瞬间燃起来的,借着风势和干草,疯狂地舔舐。浓烟裹着热浪冲天而起,将半个峡谷染成诡异的橘红色,谷底变成了真正的炼狱。

谷底一片混乱,战马惊厥,将骑兵甩入火海;不少突厥士兵身上着火,惨叫着乱窜;浓烟呛入肺腑,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惨叫声,战马嘶鸣和皮肉烧灼的滋滋声……这些声音在狭窄的岩壁间撞击,回荡,汇聚成一首炼狱大合奏。

周烈站在高处,脸庞被下方的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再次举起手:

“弓弩手上弦,瞄准谷口残余人马,其他将士随我——”

他拔出佩刀,刀锋指向那些侥幸未被火焰吞噬,正拼命向谷口堆积的巨石处攀爬的突厥兵,声音里淬着铁与血的寒意:

“清场。”

突厥,中军大帐。

一座宽敞的军营大帐,帐内装饰着兽皮与掠夺来的金银器皿,华丽无比,但此刻营内气氛压抑极了。

牛皮地图被阿布耶津一把扯下,连同上面显示兵力的骨筹,哗啦一声尽数扫落在地。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狼狈的雄狮,赤红的眼睛瞪着跪在面前,浑身烟尘血迹的西路军逃卒。

“三千人!三千精锐!就剩你们这几个废物回来?!”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即将失控的疯狂,没人敢回答,帐内只有火盆里木炭噼啪的爆响,和帐外呼啸的风声。

“好一个许又瑾,老熟人了。”

阿布耶津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似在咀嚼敌人的骨头。他猛地转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帐内诸将士的脸。

那些跟随他的部落首领们,此刻都低垂着头。没人主动请战,也无人出声安慰。他们的沉默,比战役失败本身更让阿布耶津愤怒不已。

他听说了那些关于“天神降罪”和“王太子”的流言,街头甚至有人编成了童谣,像毒草一样在突厥境内肆意生根。

此刻,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猜忌:你是不是在同情我那被囚的兄长?你也觉得我这个位子坐不稳?

“大汗,”一个心腹壮着胆子开口,“大晟的防御守得跟铁桶一样,强攻损耗太大。不如暂且后退,重整……”

“后退?”

阿布耶津像被踩了尾巴的狼,厉声打断:“后退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怕了!告诉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他们有机会了!”

他不能退,坚决不能后退。往后退一步,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他要,不,是一定要打一场更猛烈更迅速的胜战,把所有人的嘴堵上,把所有的异心和谣言压下去!

“传令!”他大步走回案前,双手撑在案沿,指节捏得发白,“把所有兵马,集中到中路。今夜子时,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撕开许又瑾的防线。我要看见敌方中军大帐的火光,听到他们的求饶声!”

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决策。他怀疑西路失败是因为有人怯战,怀疑中路僵持是有人不出力。他现在不相信任何“稳妥”的建议,他只相信更极端的暴力,和自己手中还掌握着的,绝对的数量优势。

诸将面面相觑,最终在阿布耶津濒临疯狂的目光逼视下,低下了头:“遵命。”

帐帘落下,阿布耶津独自站在摇曳的灯影里,影子被拉长,扭曲地投在帐壁上。他忽然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不是来自帐外的秋风,而是来自背后那些他看不透的,沉默的注视。

大晟,西北边境,中军大帐。

许又瑾站在沙盘前,身姿挺拔如松。帐内灯火通明,却照不出他脸上丝毫情绪。

战报如流水般递入:“报!西路周烈将军捷报,洮河峡谷伏击成功,歼敌一千,敌军西路已击溃。”

“报!防御前线黄严将军回禀,击退敌军三波冲锋,我军车阵稳固,伤亡轻微。”

“斥候来报发现,突厥主力正向我中路防线正面集结,动向异常。”

每收到一条,许又瑾便用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或增减相应的标识。西路插上一面小红旗,中路敌军的黑旗标志被密集地推到右将黄严的防线区。

动作毫不停滞,仿佛不是在处理战报,而是在推演一场关乎生死的棋局。

只有站在近处的副将察觉,在听到“突厥主力集结”时,将军那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里带着狠厉。

许又瑾知道阿布耶津会愤怒,但没想到对方会选择在挫败后立刻倾巢而出,进行正面强攻。这不像一个枭雄的决策,更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的狂乱反扑。

看来流言起效了。

“传令右将黄严,”他开口,“固守待援,避其锋芒,耗其锐气。我要中路防线,像磨刀石一样,一层层磨掉突厥兵的力气和胆气。”

“洮河峡谷处,”他目光转向西路,“就地休整,戒备残敌,伺机而动。” 这“伺机”二字,意味深长。

命令一条条传下去,帐内令旗拂动,传令兵衔命而出,脚步声急促而有序。

许又瑾重新将目光投向沙盘,聚焦在那片代表中路防线的区域。

帐外,隐隐传来远方战场沉闷的轰鸣,他缓缓背过手,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快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对手的阵脚,已经开始乱了。

而乱,就意味着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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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异世界寻找老攻死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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