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单投胎”这个想法太吓人了，像道闪电劈进暮晚脑子，一下子把她从绝望里拉了出来。
但激动过后，是彻骨的冰凉，暮晚知道，这个想法一旦泄露，等待她的绝不是赞赏，而是魂飞魄散。
地府的规则，容不得这般“离经叛道”。
她赶紧缩了缩脖子，装出被吓破胆的样子，低下头，匆匆飘回自己那个在贫民窟最角落、又小又湿的格子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剧烈的呼吸——虽然鬼并不需要呼吸。
但恐惧是真的，而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狠劲，也是真的。
“不能乱来，得有计划。”她喃喃低语道，生前当电商运营的本能冒了出来，压住了害怕。
地府不是法外之地，相反，这里的规则更森严。
她要做的，不是在规则外造反，而是……在规则的缝隙里，找到一个能钻过去的洞，甚至，利用规则。
她点起那盏本来为庆祝投胎成功准备的凝魂灯，小屋里终于有了点昏黄的光。
铺开阴符纸，集中魂力在指尖。
这会儿，她不是那个在鬼差面前唯唯诺诺的社畜小鬼了，而是又变回了当年为个促销方案能抠破头的金牌运营。
信任问题是首要难关，鬼魂之间猜忌极深，如何让他们相信筹集来的功德是安全的？她想到了地府设有最低级别的“魂契公证处”，虽然通常用于地府小交易，但程序是官方认可的。
所有参与“拼单”的功德，必须存入由公证鬼监管的共管账户，设定触发条件才能划拨。
这样，谁也独吞不了。
第二个难题是公平，名额给谁？谁功德多就给谁，那不和以前一样，便宜了有关系的鬼？
她琢磨了好久，想到地府的鬼都有执念，就搞出个“人间遗憾度”来当标准。
报名的鬼得说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有参与的鬼匿名投票。
谁遗憾最深、最能让大家共鸣、最想回去弥补，谁分数就高。这样，名额就能给最需要、最会珍惜的鬼，大家也容易心服口服。
她还弄了个打分表，让感觉上的东西变得具体点。
风险也得管，集资多久？最少要多少鬼参加？万一没成功德怎么退？手续费收多少合适？
她都尽可能想周全，最后，她还给这模式包装了一下，起了个名叫“优化轮回资源，疏导鬼魂怨气，维护地府稳定”，准备了一套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说辞。
等她写完那份《“拼投投”业务试行方案》，外面的彼岸花的光芒已再次暗淡。
暮晚看着计划书，很累，但心里踏实了点，她知道，难事儿还在后头呢。
她先找到昨晚商量拼单买纸扎的李老头、王老头和张婆婆。
三个老鬼一听她的想法，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晚丫头！你疯了！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李老头声音直抖。
王老头更是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让巡逻的鬼差听见，咱们可都得下油锅！”
张婆婆一个劲儿念佛经：“使不得，使不得，丫头，这太冒险了！”
暮晚早有准备，她没有争辩，而是摊开计划书，指着上面的条款，压低声音，一句句分析：
“李伯，王伯，张婆婆，规矩是死的，咱们也是死的。他们不守规矩扣我们功德的时候，讲过理吗？咱们不过是想抱成团，用他们定的功德这个规矩，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功德共管，有公证处作证，安全。名额给谁，不看谁功德多、关系硬，就看谁遗憾最深、最想重新做人，这不公平吗？”
“咱们就是想有条活路，就这么简单。”
这话戳到老鬼们心坎里了，他们看着平时唯唯诺诺的暮晚，嘴上不吭声了。
暮晚再加把火：“咱们老老实实几百年，等到啥了？等到功德被扣！哪怕再等下去，也是等到魂飞魄散。”
“拼一把，最坏也就是再死一次，万一成了呢？”
最终，对阳间的想念压过了恐惧。三个老鬼咬咬牙，拿出了那点微薄的积蓄，成了“拼投投”的第一批支持者。
钱不多，但这份信任太重要了。
接下来是拉鬼入伙。
暮晚跑到鬼流量最多的“枉死城”集市口，铺开块破布，挂上牌子“拼投投——功德不够？遗憾来凑！你的投胎新选择！”。
她没敢大声吆喝，只是安静的站着，等着好奇的鬼上门。
果然，先来的不是好奇，是嘲笑和骂声。
“疯了吧？投胎还能拼？”
“骗功德的新把戏！”
“快滚，别连累我们！”
暮晚当没听见，对每一个来问的鬼，她都耐心解释功德怎么保管、遗憾怎么评比。她把复杂的玩意儿说得通俗易懂，还引导鬼魂讲自己的遗憾，让围观的鬼听了也有感触。
她生前的电商经验发挥了作用——抓住痛点（投胎没戏），给出办法（拼单 公平竞争），建立信任（官方公证 规矩透明）。
慢慢的，开始有走投无路的鬼大胆上前来试试。
暮晚仔细登记，收取微薄的意向金，进程缓慢，但她在一点点打牢基础。
几天后转机来了！
一个因救落水儿童而夭折、生前夙愿是当老师的少年鬼被选中了，在暮晚的鼓励下，他鼓起勇气在集市口讲述了自己的遗憾，情真意切，闻者伤心。
许多同样抱有遗憾的鬼魂深受触动，当场表示愿意支持他。
“拼投投”的第一个项目——一个不那么贵、但有特殊意义的“早夭返阳名额”拼单，居然很快凑够了功德！
成功投胎那日场面可大了，少年鬼在踏入轮回井前，对着暮晚和所有帮助他的鬼魂深深鞠躬，泪流满面。
这一下，可在死气沉沉的穷鬼堆里炸开了锅，拼投投和暮晚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贫民窟。
原来，真的可以！原来，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前来咨询、报名参与的鬼魂几乎将暮晚的小摊挤垮。
活儿一下子多起来，暮晚忙得魂儿都要散了，但她严格按方案执行，所有流程公开透明，“遗憾度”评比也弄得像模像样，居然在底层穷鬼里建立了不小的信誉。
她不知道的是，这番动静，早已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轮回司深处，一间安静的书房里。一份写在阴符纸上的《拼投投业务试行方案》，放在一张大黑桌子。
阎君玄冕抬起眼，目光深不见底：“先看看，跟判官司说，这事暂时不管，盯着点就好。”
“要是违规了，按规矩办。要是她这法子真有点意思再报上来。”
“是！”鬼吏不明白，但不敢多问，赶紧走了。
书房里又静下来。玄冕又拿起那份方案，看着“暮晚”两个字，嘴角好像有了一点点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有意思，一个想用阳间做生意的那套，来碰地府铁规矩的小鬼。
这时候，暮晚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正忙活着业务，为初步成功高兴呢。
暮晚忙得脚不点地，魂体都比以前透明了几分，但她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和严谨。
她知道，这件事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遗憾度评审，这是“拼投投”的核心，也是最具争议的环节。
暮晚将它设计得尽可能公开透明，她不再只是在集市口摆摊，而是租用了一间废弃的木棚屋作为路演点。
每一位想要争取“拼单”投胎名额的候选鬼，都需要在这里，面对所有已投入功德的围观鬼魂，坦诚的讲述自己生前的最大遗憾、为何迫切希望重返阳间弥补。
这个过程往往极其煽情，也极其残酷。
有鬼讲述未尽孝道，有鬼痛悔辜负挚爱，有鬼遗憾壮志未酬……台下的众鬼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暮晚则引导大家根据她设计的打分表进行匿名投票。
她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公平，尽管她知道，所谓的公平在重获新生的诱惑面前是多么脆弱。
运作渐渐步入稳定，成功的案例又多了几个：因战争未能与妻子团聚的老兵、因意外未能见到孩子出生的父亲……
每一次成功，都像一剂强心针，刺激着更多鬼魂将希望寄托在这个看似荒诞的“拼单”模式上。
暮晚的名字，在底层鬼魂中几乎成了“希望”的代名词，尽管她自己时常在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被鬼差用锁链拖走，打入十八层地狱。
暮晚变得越来越谨慎，尽量不在公开场合谈论业务细节，所有核心账目和参与者名录都用特殊的阴符加密后藏在魂体最深处。
她敏锐的感觉到，有陌生的视线在暗中窥探。
可能是集市上看似闲逛却气息阴冷的鬼魂，也可能是路过棚屋却刻意放缓脚步的鬼差。
她知道，动静闹得这么大，不可能永远安然无事。
她就像在薄冰上生火，既要用这火温暖冻僵的同伴，又要时刻担心冰面碎裂。
就在“拼投投”越来越火，下一个名额快要拼成功的时候，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这次来的不是鬼差，而是几个功德比较多、本来能慢慢排队投胎的老鬼。他们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鬼煽动，堵住了暮晚的小摊，脸色很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