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反应过来后的短短一瞬,冷汗浸湿了层层绫罗。
他一动不敢动,唯恐沈明渊手不稳,割断了他的头颅。
“沈明渊,不,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咽了一口唾沫,极力后仰着头,试图离匕首远一些,“有话好好说。”
张鸣泉不知何时站到了沈明渊身后。
看得出他对此也觉得突然,然而他尽力克制着不露出慌张神色。
沈明渊示意张鸣泉接过匕首。
张鸣泉有些紧张,掌心一片濡湿。他着实不太敢担责,不是畏惧皇权,而是怕自己无能,让皇帝挣脱了出去,抑或是被周围人找到机会将人质抢走。
他的命,沈明渊的命,尽系在这一刀之上。
张鸣泉接替沈明渊将匕首横在皇帝脖子上,他太过用力,指尖发白,匕首颤了颤,皇帝吓得不行,“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朕绝无二话!”
云祈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沈明渊是打算剑走偏锋好让他顺利继位,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可能。
父皇活着对他才更有利。
可很糟糕的是,所有人都觉得沈明渊是他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他指使的。
来不及愤怒沈明渊突如其来的背叛,云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然后他上前一步,神色激愤:“沈明渊,是本王瞎了眼误信了你,你放开父皇,有什么冲本王来,本王给你当人质。”
沈明渊瞥了他一眼,反手扇了皇帝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
在场所有人神色都为之一僵,低品级的官员更是低下头不敢看,一些忠心的老大臣目眦欲裂,恨不得以身代之。
沈明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抱怨道:“都说了安静,怎么非要和我作对?以及,那位大人,我身手不错的,要是让门外的禁卫军察觉到不对,我就先杀了皇帝,再杀太子,剩下这下肱骨大臣能杀几个是几个。”
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打算求援的大臣停住脚步,僵硬地转过身。
他不敢赌。
沈明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和声细语:“别担心,我这次来只为一个人,我也不喜欢杀人,你们听话些,我保证你们都能活着。”
没在意在场各式各样的目光,沈明渊看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一眼,轻描淡写地吩咐:“你去把六皇子请过来,路上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端倪,我就送你家陛下上路。”
太监早就站不稳跌坐在地,颤抖地应:“是、是,奴这就去。”
沈明渊“嗯”了一声,提醒他:“我只给你一刻钟,记住了,是‘请’。”
天牢离皇宫有些距离,就算是最快的速度,来回也要一刻钟。
太监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沈明渊闲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老皇帝,相见一场也是缘分,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大胤如今这冗官冗费、天灾频发的情况,你若还不思改革,只顾着宠信外戚,重用世家,迟早被人反了。”
皇帝只把这当做嘲讽,然而小命掌握在他手上,故只好赔笑着不敢反驳。
尚书令柳公立却不由得顺着这话思索了片刻,他蹙眉道:“改革二字说起来轻巧,依你之见,朝廷要如何做?”
沈明渊笑了笑:“柳公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敢?冗官便裁撤,冗费便减俸,民不聊生便限制士族与民争利,只要有决心,还怕做不成?”
柳公立轻叹了口气,盛京城满目鲜花着锦,又有几人能见其烈火烹油、大厦将倾?
他有些惜才,劝道:“你既有此番见解,又有此等志向,何苦为贼?”
沈明渊也感叹一声:“我原也不想,但皇帝是个废物,太子庸劣,连最负盛名的齐王也只是装模作样,皇室没救啦。”
云祈被说得羞赧,“本王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先生直言就是,本王定引以为戒,先生何必如此羞辱人?”
沈明渊伸出两根手指,笑意盈盈:“殿下,在下倒是动过辅佐你的念头,但你让在下失望了——两次。”
“第一次,在下与你第一次见面,你承诺说,待在下闯出一番名头,你会将我引荐给当今太子。”
沈明渊叹了口气:“殿下,你失约了,你忘了你说过的话,抑或是当初的你本就在说谎。这没什么,在下并不介意你有野心,你也确实要比太子聪慧几分,但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他目光和煦,清澈地如同天上明月,不见责怪,却坦荡地照出了云祈所有阴暗私心。
沈明渊弯了弯眼睛:“在下不喜欢暗中下手、满腹蝇营狗苟、阴谋算计的小人。至于第二次……在下便不说了,就当是全了你我一场君臣缘分,但殿下你应该是知道的,在下曾给你送过一封信,你还记得吗?”
云祈白了脸。
他记得那封信,关于他的母家,关于常宁城。
倘若第一点他还有话可说,可这第二点他确实无可辩驳。
——他知道他的处理方式可能不会让沈明渊满意,抱了几分侥幸心理,后来沈明渊未曾提过这件事,他便觉得此事已经过去了。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沈明渊对这件事这么在意,他当初就该狠绝一点!
所以真是他的问题吗?沈明渊没有打算背叛他,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太子狠狠剐了云祈一眼,有恨意也有快意,“狼子野心,活该!”
他当初也很羡慕七弟身边能有沈明渊这样的贤才,也曾设想过若是沈明渊辅佐的是他该有多好。
原来这一切也曾离他这么近,如果不是云祈,他早就见到了沈明渊!
他一定会听先生的话,他才不会让先生失望。
系统问:[主人,你是不是在PUA?]
沈明渊大惊失色,连忙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小七,你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
[那我要学什么?]
[你记得你主人是天底下顶顶善良的好人就行了。]
系统:[……]
太监不敢拖延,他驾了一辆马车匆忙去天牢,连滚带爬从马车上下来,满头大汗地指挥狱卒将云慎送上马车。
沈明渊定下的一刻钟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太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甚至没来得及向云慎解释情况。
云慎也不在乎。
他任由狱卒七手八脚将他推上马车,顺从而又麻木。
此行的目的地或许是刑场,或许是皇宫,但那都没关系,他连生死都不在意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死了也好,或许死了,他就能回家了。
御书房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六皇子一身素白囚服,手腕脚腕上缠了粗重的锁链,每走一步,叮当作响。
太监见他走得太慢,忍不住上手推了他一把,复谄媚求饶:“贵人,六皇子带到了。”
他记得沈明渊说是“请”,但这个字在皇宫有很多种写法,他一时分不清是哪种,于是只好不做多余的事,但对六皇子的轻视还在,难免泄露出几分。
云慎踉跄一步,他眸中一片死寂,见皇帝被人绑了也没太大反应,只安静地垂首跪下,像是在等死。
柳公立等几位大臣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他们别过脸,怜悯地叹了一口气。
所谓皇室啊……
沈明渊皱了皱眉:“你们对他用刑了?”
“冤枉。”太监跪伏在地:“六皇子还是皇子,无陛下下令,奴等万万不敢。”
所以如果要是六皇子真受了伤,那也是陛下做的。
沈明渊冷笑一声,他快步走到云慎面前,“钥匙呢?”
太监双手递上,声音颤抖:“奴带了。”
他素来自负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因而意识到他或许走了一步错棋——他方才应该对云慎再尊敬几分的。
沈明渊接过钥匙,先为云慎解开手腕的锁链,温声道:“别跪了,站起来。”
云慎平静的眼中闪过一分疑惑,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依言站了起来。
沈明渊蹲下身,为他解开脚链。
“嘶。”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方才看到沈明渊钳制皇帝时都没有这么惊讶。
沈明渊是谁?他足智多谋,神机妙算,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对着两位皇子指指点点,认为他们不配让他效力。
这样的人,这样的骄傲,怎么会主动折腰?
云慎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沈明渊,声音沙哑:“你杀了我吧,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他自觉自己没资格得到爱与救赎,倘若有人对他施舍几分善意,那也一定是因为有利可图。
这人绑架了皇帝,大概是要逼宫谋反。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东西拿得出手,唯有一身战功或许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但那都过去了,他现在已经没办法领兵打仗了。
光是站在这里呼吸,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做不了更多。
系统叹了口气:[他已经心存死志,难搞哦。主人,我早就说过,既定的宿命是没办法更改的,你看,他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沈明渊说:[我偏要改。]
“云慎,你抬头,看着我。”
云慎浑浑噩噩抬起头,目光一片空洞。
沈明渊望着他,坚定而温和,他说:“云慎,我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柳公立: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沈明渊:你效忠的皇帝是个废物。
柳公立:……身为臣子,应该思救国之策。
沈明渊:你效忠的皇帝是个废物。
柳公立:你能不能换句台词!
沈明渊:太子也是废物,齐王也是废物,皇室完啦完啦。
如果我断在这里,你们还会爱我吗?[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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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此夜曲中闻折柳(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