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走在前去接人的路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高义，主要是因为旁边溜溜达达的伊卡洛斯，这样大的一头猛兽，威慑力和压迫力实在是足以让孟二腿软。他可不是什么没见过血的人，会被伊卡洛斯斑斓的皮毛和优雅的举止所迷惑。
越是见过血的人，越知道这样一头猛兽有多可怕。
在大荒上有些事情是糊弄不得的，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被这样的野兽咬一口，会死就是会死，这中间没什么含糊的余地。
若不是旁边还有个高义在看着，而未来他要在甲寅村生活许久，要打很长时间的交道，得顾着点儿面子，他早就要跑了。
孟二甚至不敢去看快活地在满是荒草的小道儿中撒欢奔跑的伊卡洛斯。
一行三人中，伊卡洛斯很快活，高义很郁闷，孟二只觉得害怕。
他心里一慌就想和人多说几句话，他问高义：“高义先生。”
这称呼也是他刚才听旁人说的，于是照搬过来。
“您真的不是有意要坑我的么？其实若是甲寅村有意招揽，直说便是，咱们也不是不能谈。”
高义：“……”
真没有。
“这种事情不归我管，我在村子里只干些打杂的活儿，若是村长有意要留你们的话，我想她会自己来办这件事的。”
孟二心里将信将疑。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话，在村子里只干些打杂的活儿？
可是根据他方才的所见所闻，这人的地位可称得上是一句不低。
古怪。
更古怪的是，不管怎么看，高义这个人看上去都是不太能打的样子。
他的身材算不上壮硕，体型偏瘦，体重不高。
瘦子没有气力，这是铁一般的规律。
此外，他还郁郁寡欢，沉着一张脸，心有郁结的样子。
吃不好睡不好的人也是没有战斗力的。
依孟二混迹大荒的经验来看，这世上最能打的人大都有着差不多的体型和性格，简而言之就是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壮汉。
可那股子如同实质的杀气也不是假的。
孟二主要是信得过他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高义此人，深不可测，若有冲突，他必死无疑。
所以，两人一虎，他是最菜的那个，食物链的最底端。
……这其实倒也不算什么，弱者有弱者的生存哲学，孟二见高义开口，算是松了一口气，努力和对方拉近关系。
“这事儿到这个地步，我也认命，只是这甲寅村的情况，还请您多给我说两句，咱们村长有什么偏好么？”
高义心中不能说没有一丝一毫愧疚之情。
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主要是他的锅。
所以他是有心要对孟二好些的，可是这个问题他真没听懂：“问这个做什么？我劝你不要心怀不轨，最后闹得很难看的话，还得我去挖坑埋你。”
孟二言辞坦荡：“日后在村长手底下混日子，总得打听清楚村长的喜好，到时候也好讨村长欢心，日子过得好些。”
高义：“……”
这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果真回他的问题，不说算不算泄密的问题，关键他也不知道啊！他为什么要天天关注麻小萝她究竟喜欢什么东西啊。
可要是不回答呢？他刚才还下定决心说要对孟二好些的。
最后居然是一路溜达着轻轻松松走在前面的伊卡洛斯调转头来，一句话给高义解了围：“村长喜欢能给村子做贡献的。”
这是刚现学现卖的，伊卡洛斯自觉今日做了好人好事，很快活。
那边孟二心脏差点儿停跳。
夭寿！这玩意儿还会说话的么！！！
高义见不用再纠结麻小萝究竟喜欢什么的问题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甚至腿软得差点儿原地栽倒的孟二，抬手抓住他的后心扶他站稳，奇怪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见过它了么？”
孟二干笑着擦汗：“是见过。”
但是当时可没说这东西居然还会开口说话啊！如果说一头体型庞大的猛兽，他纠集十几个弟兄列个阵势还能拿下的话，能开口说话的猛兽……这可就，更没法说了。
这是从猛兽变成妖怪了。
大荒上倒颇有些能手撕野狼的猛人，但是……妖怪，那真的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了。
孟二这下是彻底地不敢动任何心思了。
他老老实实领着一人一虎去往五里地之外的隐蔽窝点，两人一虎的行进速度以脚程最慢的孟二为准，最终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天色还清明得很。
驻足之处一片绿草茫茫，看上去就像是大荒的任意一片草丛，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端倪显露，完全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
高义大赞：“你们这武艺虽然稀松，但是潜伏的水平还真不错。”
孟二心想，武艺稀松？
这般瞧不起人，他是有心想要理论一二的，可是旁边伊卡洛斯也点头，他就不敢说什么了，高义这人虽然古怪，但是个性却憨直，孟二不怕他，唯独怕旁边跟着的那头活泼的，能说话的，牙爪锋利的，伊卡洛斯。
和人尚且还能讲些道理，可是和妖怪能有什么道理可讲？
似乎这头妖怪岁数还不大。
野兽、有实力、有脑子、岁数小——是个傻子都知道绕着走。
孟二就看见伊卡洛斯跃跃欲试，和高义说：“十七个人的位置，我都发现了，现在让我去捉他们回来。”
孟二心里就是噗通一下，吓得魂都要飞了。
“且慢，我来——”孟二话还没说出口，高义将伊卡洛斯摁住了，他说：“我们不是来捉人的，这算是自己人，让孟二将人叫出来就好了。”
孟二看着身材瘦削的高义一只手将伊卡洛斯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地上。
他默默地心中调整了一下食物链的位置上高义和伊卡洛斯的排位，将高义排在了第二位。
而高高盘踞在食物链最顶端的，自然是那位，言笑晏晏笑脸待人的村长麻小萝。
“是是是，我将他们叫出来就是。”
等到孟二带着他的十七个兄弟返回甲寅村的时候，麻小萝已经将诸葛大娘和诸葛红两人安顿好，离开了百灵的小院子去安排这些人的住宿问题。
这事儿说起来没有高义想的那么严重，真办起来却也不简单，新人进村，衣食住行麻小萝都得用心安置，十八个人十八张嘴，粮食首先就是个问题。原本的粮食储备就是有些余裕，也撑不住一口气进来太多人。
尤其新人没田，自己种地也是来不及的，那么就只能吃公中的饭。
麻小萝现在手头是有些钱了，粮食却又开始捉襟见肘。
但要说直接把这些人杀了，麻小萝一是觉得没必要杀人灭口，二是舍不得，这些人都是自己凭本事在大荒上活到现在的，算是人才。
“唉，当村长的，整天忙活的不就是这些钱粮琐事么！”
工作罢了，慢慢干就是了。
麻小萝找人筹借了几间院子，所幸当初盖房子的时候是按照人头盖的，有些人家，一家四口盖了四间院子，这个时候去拆借，他们就也愿意借出来三间。
住处的问题解决之后，麻小萝又将诸葛大娘叫来，就片刻功夫她也打探不清楚诸葛大娘究竟算个什么回事，背后又有什么故事，但是好在这都不重要。
只要诸葛大娘能做个中介，以提前加入甲寅村的身份，说两声村子的好话就是，再加上孟二从中协调，算是将这些人彻底吞下来了。
晚上一群人吃了顿饭，席上慢慢熟络起来，这些汉字的嘴巴不如诸葛大娘严实，轻易就将身世交了底。
都是些命途多舛的汉子，故事大同小异，无非是离乱刀兵、冬季严寒、粮食短缺、死尽亲友，而后抱团求生。
孟二有些名气，做出些事业来，就投到孟二麾下，做了弟兄，由孟二领着他们在大荒找食吃。
麻小萝只需要起个话头，然后摆出倾听的姿态，再倒上几碗水酒，各个都有数不清的话说，将自己的往事从肚子里往外倒，什么都说给麻小萝听。
大荒的水酒度数也就十几度，与啤酒无异，麻小萝慢慢喝，慢慢听。
“这大荒的冬日啊！难过，太难过了。”有人说着说着就在席间痛哭流涕。
麻小萝点头：“确实是难过。”
其实她还从未曾见过大荒的冬日。
麻小萝穿越到大荒已经快有三四个月了，可是所见大荒的气候说得上是风调雨顺。
多雨水多植被，草米只需要撒下种子，就能飞快地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完全称不上一个荒字。
可是每一个人的口中，都说生存不易。
麻小萝还不至于用自己的经验去推测在大荒生存多年的土著们的经验，就只是静静地附和两声，然后感叹道：“说起来冬日也快到了。”
高义迷茫地左右看看，闷不做声地喝酒。
他在这里主要是为了防止麻小萝让这群被逼加入甲寅村的人给绑了，麻小萝没明说，但是这种事情他还是明白的。
“冬天……一向是不好过的，但是总也过来了。”他谨慎地说。
他不懂大荒的冬日，但是他懂得甲寅村，他相信甲寅村能安全度过冬日。高义活了许久，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如果说所有人中，最能统筹规划预先未雨绸缪的人是谁，那只能是麻小萝。
孟二笑着捧场：“是是是，日子虽然难过，但总是能过的。再说今后咱们有了大树倚靠，总也不算是无根浮萍了，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道理。”
麻小萝瞥他一眼，只是笑。
孟二这个人就带着这十八个人在大荒混迹，要说背后没靠山，是不可能的，这话说的不真诚，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有意捧场，麻小萝也受用，不会多此一举去为难他。
“咱们甲寅村今年就有一个小目标。”
她敲着碗：“这是咱们建村第一年，得开个好头，不管用什么法子，这次冬天，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饿死冻死。”
孟二与诸葛大娘闻言，都是肃然起敬，捧起眼前酒碗，硬说要敬麻小萝一碗。
麻小萝也不推辞，干了一碗水酒，耳清目明，继续开始盘他们。
等到喝到半夜，孟二也醉了，诸葛大娘却还稳当得很，席上端坐着的只剩三四个汉子，一个半醉的诸葛大娘，和旁边只顾着吃菜，谨记职责，半口酒没碰过的高义。
麻小萝招手让那几个还坐着的人将醉的人都塞进去之前借来的空院子中去，院子中已经备好了席子褥子之类的必备用品，这几个口拙些的都千恩万谢地将一地醉鬼拖了出去。
于是席上只剩诸葛大娘和背景板高义。
麻小萝这才开始主要针对诸葛大娘发力。
今晚上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故事，但是诸葛大娘在这中间尤其不简单，古龙在写小说的时候提过，江湖上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孩子和道士。
背后的道理很简单，这些人看上去谁都能欺负，但是最后没被欺负死，还活得好好的，一定是本事很惊人。
事实上诸葛大娘的嘴巴也确实要严实得很。
比那十八个肌肉壮汉都要严实。
只她摘下面纱的时候，说过几句是因为美貌容易惹祸，故才戴了面纱，但是具体惹过什么祸呢？却没有透露过。
麻小萝见她戒备森严，也不愿意去使劲儿逼问，问急了就要说假话，没什么意思。
为日后长远考虑，不说话比说假话要好。这些人现在不说话，日后还有交心的可能，现在说了假话，日后就是改了主意愿意说真话了，也不好再说了。
不过现在诸葛大娘半醉了，麻小萝见机会难得，就又诱导着她说几句话。
结果还真问出来点儿东西。
诸葛大娘首先不是大燕人，是大吕人，而且出身很不错，这倒也是理所应当的，贫穷人家是出不了美人的，从小持续性的营养不良和过早的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能将所有天赋异禀中了基因彩票的美人磋磨到不能见人。
但是诸葛大娘的身世却也说不上好，她本来是大吕边疆一位骑兵头领养在家中的舞姬，之后那位骑兵头领战死，家道中落，开始变卖家产。
她就是那个被变卖的家产。
捆起来插了草标送到人市，被人买下，然后买下她的那个人又战死。
如此三次，她就背了个克主的名声，第三个主家在男主人死了之后没再准备把她继续卖出去，她已经卖不上价了，于是女主人决意杀掉她。
她逃出来，越过边境线，到了大燕，在大荒上讨生活。
大燕的风格并不比大吕温情许多，可是总要温情些的，于是就这样过了许久艰难日子，这才找到甲寅村这个容身之处。
说到痛处，半醉的诸葛大娘抱着麻小萝失声痛哭。
麻小萝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着，心中却知道她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第二日，麻小萝在早饭时候，将孟二等十八人的加入与村中人说了，当天就让他们去和包叔公一起盖房子去了，十八个壮劳力投入建设，包叔公表示很满意。
但是凡事都有代价。
人是头天去的工地，架是第二天打的。
闹到麻小萝跟前，麻小萝审清楚原因之后，人都麻了。
“这两天盖的是大路家的院子，大路您知道么？”包叔公作为工地的第一责任人，当然是义不容辞跟过来给麻小萝解释情况。
麻小萝摁摁太阳穴：“知道，是之前我从黑市带过来的。”
旁边站着那个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没好好穿衣服，膀子上就披着一片草绿色的布巾，怒气冲天的就是。
“我记得你和罗大鱼关系挺好？他人呢？”
这俩人是一波到的甲寅村，年纪又相近，算是好朋友。
“大鱼手巧，让六婶子要过去做被子去了。”杜大路不清楚村长为什么会问起他的好朋友，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麻小萝的问题。
麻小萝还真不知道罗大鱼竟然被六婶子要过去做被子了，但是他人不在这点倒是很合情合理，罗大鱼这个年轻人之前是给强盗做眼线的，机灵得很，又知情识趣，懂得看人眼色，如果他在场，绝对不会让好朋友和人打起来，被揍得满头包。
主要是满头包。
那边孟二的弟兄们上去十几个人同仇敌忾一起去揍人，这边杜大路年纪小偏偏加入村子的时间点也卡在中间，人缘说不上好，没多少真心实意助拳的帮手。
那岂能有好？
不过倒也不能说杜大路吃了多大亏，他身上伤势是不轻，但是他这个人目标明确，对面十几个人堵他，他就盯着一个下狠手，再加上后来现场那么多人，反应过来都掺和进来，拉架真不真心不清楚，但分担了火力是真的。
最后这群人打得越来越狠，还是包叔公去叫了杨三二来，杨三二又叫人，才把这群人拉开。
包叔公继续说道：“这几天盖大路的院子，他自己的房子看得紧，房顶上防水的席子他要自己去盖，刚爬到房顶上，就从房顶上看见有人在院子里解开□□撒尿。”
麻小萝：“……”
“村长您之前说过的，不准随地大小便，粪尿拉撒都要去公共厕所的，更何况这是大路自己家的院子，他之后要住的，还没住进来让人在院子里撒了尿，这哪里能不生气，当时就恼了，跳下去就动手。”
麻小萝心说，那确实是挺让人生气的。
搁她也得动手。
再去看孟二，那边孟二压着人要赔礼道歉，那个孟十三兀自梗着脖子：“撒泡尿犯得着给话也不是说直接就跳下来偷袭么？谁知道你是想干嘛我当然得还手。”
他的弟兄们也说：“我兄弟平白挨了打我们当然得打回去。”
“行了，闭嘴！”在他们又吵起来之前，麻小萝皱着眉一句话给他们截断了。
等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起来，她说话还有人听么？
“我没让说话之前，谁敢多话，今天就上任去挑粪去！”
全场寂静。
这个岗位是最近才出现的岗位，村子里的公共厕所用了几个月，里面攒的东西也够用了，最近在发酵粪肥，需要从里面把东西舀出来。
麻小萝暂时还没找到愿意去干这活儿的人选。
她目露凶光，恼火地说道：“首先，孟二！”
孟十三见她不把火冲他发却去找自己二哥的麻烦，登时就慌了，想张口分辨却又被孟二直接踹了一脚，想起来方才麻小萝说的话，吓得捂住嘴不敢多话了。
“孟二，我记得之前和你们都强调过了的吧，所有人进村第一件事，我都要说的，不许随地大小便，我解释过多少次了，我专门又交代你，让你去和弟兄们说，你说了没有。”
麻小萝一想到这个规矩要是不能贯彻落实，哪天出门在自己村子里都会踩一脚屎，顿时就是一股子邪火儿。
孟二没敢说话，他现在还没打听出来村长喜欢什么，先知道了村长不喜欢什么。
“其次，杜大路。”麻小萝看向这个冲动的年轻人：“遇到这种事情你不来找我，先动手。甲寅村建村也这么久了，这还是村子里头一桩殴斗事件，怎么，你是觉得我不能给你主持公道么？”
真说起来，事情虽因孟十三不守规矩而起，杜大路的性质却更严重一些。
杜大路被麻小萝说的羞愧万分，低着头，嗫嚅着说：“不是的。”
“村子里有什么事情找我，都很方便，之前订的规矩，每次抓到也都罚了，为的就是让你们知道，遇到什么事情，第一个来找我，不要私底下给我闹出这种破事儿来。”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有一身力气，吃饱了饭精力旺盛，没地儿发泄。但是村子之所以成为一个村子，不是靠的内斗！”
“你们的拳头，要是只会对着自己人，那不过就是一个懦夫，一个村子如果全是懦夫，在大荒绝对见不到第二年的雨。”麻小萝疾声厉色。“不要再让我第二次看到你们内斗，再有下次，动手的所有人都给我滚出甲寅村。”
她放完狠话，见杜大路低着头呜呜地抹起眼泪来，就连一旁的包叔公都不忍心地侧过头去不愿意去看，其实也知道她这次是给杜大路吓到了。
杜大路盖自己家房子让人在院子里撒尿还让她一顿好骂，确实也挺冤的。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如果这次高抬手轻放过，再有下次，甲寅村直接打散，她这个村长还当不当了。
她缓和了片刻，又说：“当然，要是有人像孟十三这般，做了错事，也不能不罚，但是绝不允许私下动手，你打他一顿他知道错了么？他还不服呢。正确的办法是立刻报给我知道，我来罚。懂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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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打架斗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