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城郊外头,一辆嵌金松木的马车行驶在路上,鸾铃随着车轱辘的转动而响起叮铃铃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

里头,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檀色织锦宽袍,交领处刺有兰草暗纹,头戴着八宝金珠小冠,身下垫着虎皮地毯,腿上盖着貂皮毯子。

他懒懒地坐着,手上正拿着一本当今最热的话本,唇边一抹笑意,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若不是他的手指在书缘处来回翻动,卫小安定要认为他看入神了。

“世子,我们快到了。”

“急什么。”少年翻过一页书,“这不是还有十里路么?你瞧,这话本写的内容实在不堪入目,什么情深义重,高风亮节,都是狗屁。”

卫小安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他没应,换了个话题:“距离新年尚有一月有余,圣上此次宣召我们入京是否过早了?”

“早?那可一点都不早。一来静王府三年无人居住,这风吹雨打的,总要好好修葺一番,免得委屈了父亲母亲。二来宁安王归朝已久,我与他二人六年未见,圣上自然希望我能早些入京华,与宁安王相见。”

那少年手掌猛地合上话本,乖巧的面容满是戾气:“他歇了那么久,也该够了,我怎能不闹上一番,送他一个大礼呢?宁、安、王,咱们走着瞧。”

*

皇宫的暖阁中,宣明帝屏退随身的太监与婢女,留下匆匆被传召入宫的刘与义。

暖香熏得醉人,刘与义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待帝王发问。

过了一盏茶,宣明帝终于开口说话。

“刘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了。”

“微臣不敢。”

“宁安王如何?”

这一如何,不单问林挽雪个人,还包括那位被民间百姓冠上宁安王妃称号的边疆小公子。

刘与义:“宁安王贵体尚安,就是那位白姑娘的身子还需养上数月。”

“还有——”

“还有什么?”

“臣在王府那段时日,王爷对白姑娘十分上心,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可谓是——”

忽然,他听见圣上极轻笑了声,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刘与义识趣地闭嘴,将额头抵在手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砖石的纹路。

宣明帝撂下手中的奏折:“朕听闻,那位白姑娘在生死攸关之际,是刘御医将她救回来的。”

刘与义没接话,做好了宣明帝把火撒在自己身上的准备。

“你不说,自然也有人跟朕说,只是——”刘与义拉长耳朵,默默听着他讲,“朕不曾见过那位白姑娘,你来说说,这位白姑娘长得如何?”

“啊?”

刘与义抬起头,有一瞬间的错愕,他在进宫前就做好了应对宣明帝各种提问的措辞,唯独没料到他会问他这种问题。

宣明帝挑眉,道:“啊什么啊,快与朕说说。”

刘与义整理好仪态,拱手道:“臣私下认为,无人与白姑娘可比。”

宣明帝转了几圈拇指上的扳指,问:“与静王妃比如何?”

刘与义摇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姑娘还要美上十分。”

他还要说,却听见生得芝兰玉树的帝王大笑几声,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刘与义退出去后,帝王猛然拍向桌面,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朕当初费了多少心计想让他早些成家,却给朕推了,西夏第一美人都比不上这位白姑娘,朕可真是好奇,哪里来的美人,竟教人从来没有听闻!”

躲在屏风后的年轻男子,闻言单膝跪下,左手抱紧右手,一副等待帝王的命令的模样。

“你待在他身边,多留心一下白皓凝。”

待人都走完后,门被人推开,来者是宣明帝身边的惯用的太监何盈喜。

“圣上,小世子正在外头侯着。”

*

刚出宫,就有人拦住了刘与义的马车,刘与义掀开帘子一看,是一群公子哥。

“刘御医,近来可好?”

“谢各位公子关心,老臣一切安好。”

“好。”为首的公子哥还想说话,就被后头的人推了一把,差点摔个狗啃屎。

“你废什么话呀?赶紧问呀!”

为首的公子回头骂道:“你推我作甚,我这不是正要问么?”

刘与义心头奇怪,这群世家公子素日最喜寻欢作乐,向来与他们这帮老头子鲜少来往。如今这一出明摆着自己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诸位公子要问老臣什么?”

“我们就不同您绕圈子了,只想和您打听个人。这人您也认识,就是宁安王府上正在养病的那位姑娘,她相貌如何?”

后面另一位公子冒出个头,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近来流传她的言论太多,这才心生好奇,刘御医,您只需回答一句,我们就立刻走人,绝不拦着您。”

刘与义松了口气,心道这帮小兔崽子,一个个的不务正业,寻花问柳,尽打听这些东西。

他道:“诸位何不去问宁安王?”

其中一人道:“这谁敢去啊?不怕宁安王把他头给砍下来么?刘御医,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如何?”

众人齐道:“就是就是!”

刘与义沉吟片刻,摸着自己的胡须,眼珠微微向上,回忆着什么,缓缓道:“秀色掩今古,百花羞玉颜。”①

众人听毕,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那位姑娘比西夏第一美人还要美了?”

“是。”

“好啊。”为首的公子转身伸出手,喊道:“给钱给钱!我赌赢了!”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马车也徐徐离去。

刘与义回到家中,已是子时过半,仆人提灯在前为他照明,穿过前堂,刘与义远远地看见莲娘手臂搭着一件大氅。

见了自己,莲娘单手提起裙摆,快步向他走来,她道:“我盼着夫君归家许久,今日终于盼到了。”

刘与义披上大氅,连温情的话都没有说,直接抓住莲娘的手臂:“今夜收拾好东西,咱们回乡。”

“为何?”莲娘对自家夫君要告老还乡的举措很是惊讶。

刘与义:“此事你听不得,速速去收拾,以免夜长梦多。”

“可奴家——”莲娘还没说“不愿”二字,就被刘与义喝住。

“糊涂!此乃关乎性命大事,若教宁安王知道,我等定然保不住性命。”刘与义放轻了声音,“我知夫人喜欢这儿的繁华,可这也要有命享才行啊。”

莲娘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夫君可是做了或瞒了王爷什么吗?”

刘与义搂住自家夫人的肩膀,脸色有些恍惚:“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古怪的——”脉象。

他闭上了嘴,没有把话讲完。

待莲娘收拾好东西后,刘与义连夜递交辞呈,火急火燎地乘船离去,只留一座空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刘与义告老还乡了。”卷平将密函呈给林挽雪。

“何时?”林挽雪拿过密函,浏览了一遍。

“三日前,正是他出王府的日子。”卷平继续道,“在回乡前,他还去见了圣上。”

林挽雪合上密函,想起刘与义曾经交给白皓凝的那封信,道:“去查他。”

吩咐完后,林挽雪起身前往北院,大雪纷飞,却难掩那人英挺的身姿。

卷平垂下眼,二指并拢,敲出传召的暗号。

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那人跪地听命。

“去查刘与义,问出后即刻杀了。”

影卫低声称是,顷刻消失在原地。

*

林挽雪来到北院时,见到白皓凝披着狐袍,抿紧唇,直直地站在房门,不肯挪动。

侍卫单膝跪在地上,阻拦他的去路。

“天大雪,小公子莫要出去,万一感染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就在檐下走走,不碍事的。”

“小公子莫要去。”

几句话不知重复多少遍,他们僵持不下,形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林挽雪踏雪而来,目光落到白皓凝身上,而那人似有所感,隔着绸带的眼睛精准地看向他。

紧接着,他看见白皓凝倏然转身,又回到房子里。

似乎他是不想见到他。

林挽雪挥退想要说话的侍卫,自个儿合上门,暖意一下子拥过来,带走他身上的寒意。

他绕过外室,转角走进内室那刻,白皓凝的声音响起。

他说:“林挽雪,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林挽雪脚步没停,走到白皓凝面前,倾身解开白皓凝的狐袍带子,想替他更衣,却惹得那人不自觉地抓紧衣袍,向后退了几步。

他嗯了声,没有再说话,见白皓凝退了几步的脚又稍稍向前,面色几分犹豫,磨蹭一会,他终于抬手搭在自己的臂腕,问:“你要摘下我的绸带吗?”

这其中的暗示显而易见。

林挽雪没动,喉结滚了滚,不答反问:“阿凝为何要这样做?”

他知道白皓凝最近躲着他,并不想见到自己。而现在他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白皓凝没回答,只问道:“你要摘吗?”

摘!为何不摘?

他想白皓凝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

林挽雪没有再追问,一手捧住他的后脑勺,另一手捏住绸带的一端,向外拉出。

绸带被解开,那对紧闭的眼睛颤抖着睫毛,林挽雪用手盖住他的眼睛,等到他适应后才放开。

睁开的刹那,就像画上的绝色活了起来,眼波流转,宛若秋水。

又因着眸子里干干净净,像天山上的池水,增添几分灵气。

林挽雪看着这双眼睛,透过它,想起了他们的相遇。

重辉八年,西夏用一纸和亲书与无数珍宝的诚意来换取西北两国的安宁,宣明帝大悦,接受了西夏交好的请求。

自此,北临与西夏重归于好,互为往来,边塞也慢慢地恢复往日的生机。

重辉十年,他受韩浪邀请,一同前往塞外策马奔腾。

他们沿着那弯曲的小溪,拂过黄芦草,马蹄溅起一地黄沙,芦絮在云光下悠悠飘动。

大漠,塞外,芦草,黄沙,两人同游,好生自在逍遥。

等骑累了,便下马去溪边舀几口水来缓解口中的干渴。

他们坐在黄沙歇息,享受着苍阳给的暖意,冷不当丁地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塞外不比边城,时常有沙盗出没来打劫过路的行人。

他们二人立即警觉起来,抽出马背上的剑,埋伏在沙丘,只待沙盗前来。

沙盗没等来,等来的是一对少年少女。

“主子,慢点!”少女急道。

“哈哈哈。”

欢笑声随大漠上的风传扩散到每一寸沙土。

林挽雪心中闪过一丝诧异,抬头望去,是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胡装,墨色的发同额头上的红绳羽坠随风飘动,他高举着风筝,风筝的尾坠在手中一上一下,随即又缠在那少年的皓腕。

金色云光打在少年身上,他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笑声是林挽雪从未听过的欢乐、美好,像是雪水那般,纯洁不染半点污浊。

他忽然就怔在原地,心跳得快要蹦出来,眼中只有远方策马而来的少年。

那时想到了什么?他不太记得清了。

林挽雪只记得少年在发现他们二人后,离他们只有三十步之远时,那人丢下风筝,连忙勒紧马带,马儿扬起前蹄,嘶叫几声停住,溅起一地黄沙飞扬,最是意气风发。

少年跳下马背,红绳羽坠一扬,他行了个礼,一双眼睛带着细碎的金光,漂亮得不似凡间任何风景,正笑意吟吟的向他们道歉。

而那少年正是年仅十六岁的白皓凝。

世子提前出场啦。

给小卫一个名字,不然老是小卫小卫的,实在过意不去。

重(chóng)辉。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李白《咏苎萝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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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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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王爷拐了个男夫人
连载中广式吃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