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皓凝身穿月白卷草暗纹杭绸,头发用同色发带松松垮垮地绑着,他没有全把头发绑起,只梳起两旁的发丝编了几个辫子,再用发带同身后的发丝嵌在里头。
北临人不喜披头散发,他们的头发都要按层次梳起来,再用发饰固定好,若是要放下,也要梳得整整齐齐,添些小饰品来固定住。而白皓凝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弄的。
真是个蛮夷人。韩浪走了过去,朝他行礼,“见过小公子。”
白皓凝:“你是何人?”
韩浪:“末将韩浪,赤燕军的大将军。”
“哦。”白皓凝听着他的声音,隐约觉得熟悉,又察觉到韩浪的态度有点冷,想歇了问人的心思。他五指搭在窗棂,食指不停地敲着边缘,实木笃笃地响。末了,他选择忽略韩浪冷淡的态度,弯起眼睛,笑道:“我瞧着你面生,便想着认识你一下,你不必拘谨,只当这儿是自己家就好。嗯,你可有字什么的?我听飞清说,北临人人都要取字,可惜我年龄不够,还要再等等。”
飞清即是林挽雪的表字。
“小公子客气了,末将表字谨心,不过小公子还是唤末将的名字就好,小公子您大病初愈,以防万一,还是歇在里头吧。”韩浪说完就要行礼离开,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腕臂,不准他离开,他试图捏开那只手,刚碰到冰凉的皮肤,就立马缩了回去,有些无奈:“你这是做什么,再不放我就要喊人了。”
他看向一旁看守的侍卫,对方则是默默地挪开视线,表示他们也不敢强行拉开。
韩浪:“……”
白皓凝死死地抓住韩浪的臂腕,忙道:“等一下,我有问题问你!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放手。”
“小公子但讲无妨。”
白皓凝依言松手:“自我醒来之后,飞清似乎没有出过府,他不用上朝么?”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林挽雪本人,每次都被他用各种奇怪的理由给搪塞过去,然后他还跑去问看守的侍卫,侍卫早就被打点过,要么重复地回答不知道,要么就是跟锯了嘴的葫芦,死活不吭声。如今见了个面生的,他自然要抓住机会问问。
他就见韩浪极轻地笑了下,似乎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可笑,神情写满了“你居然不知道”的质疑,他道:“小公子,王爷因你而被禁足三个月,哪也去不了。”
白皓凝指着自己,不解:“我?为什么?”
“两个月前,北临胜仗而归,圣上龙颜大悦,在麟德殿大摆宴席,而王爷在庆功宴上,向圣上请求赐您与他婚的婚事,结果触怒天威,被圣上禁足三个月。”
“可是…”白皓凝指向那满室的红绸,满脸惊疑:“我与飞清不是已经成婚了吗?若圣上不同意,这些又算什么?”
韩浪摇头:“恕末将不能说,末将能说的只有一件,北临并不盛行男风,若有哪家人娶亲,娶的是个男子,他必然是不敢告诉旁人的。而皇室更是禁止这种行为。”他俯身,凑近了些,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王爷为了你,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你若负他,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里充满了威胁,白皓凝倏然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韩浪的声音——正是他在内室角落偷听的那次。
白皓凝猛然退开一步,自己一切的疑问不言而喻,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不知该是害怕还是心疼。
卷平过来时,见到的是这么个情形:白皓凝呼吸微乱,眼白里逐渐漫上血丝,似乎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而韩浪背对着他,抱臂而立。
他暗忖不好,只怕韩浪把事情告诉了白皓凝。他走过去行礼,行到一半,就听白皓凝说:“你们应该早告诉我的。”
卷平不动:“时机尚未成熟。”
白皓凝:“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我自己去问飞清,但有一事你记着,我不喜他人欺我。”
说罢,他合上窗,只留一行人在原地。
卷平看向韩浪,对方则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谨心,你不该跟他讲那些事情的。”
韩浪嘁了声:“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我不过提前告诉他罢了。王爷若要怪罪,我也认。”
“……”卷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计划提前了,那便只好这样了,他拿出那支雀鸟步摇,递给侍卫:“给王妃送进去吧,他会明白的。”
是夜。
连枝灯旁,白皓凝拿着送进来的雀鸟步摇,在两指来回转,叮叮的声音响起,甚是悦耳动听。
这支被送进来的步摇,意图再明显不过。
而白皓凝觉得心烦意乱,正是这时候,门口“吱吖”一声,有人走了进来,是谁显而易见。
白皓凝见了林挽雪,脸拉得长长的:“你之前说我们两人已经成亲,我信你,你还说你不曾说谎来欺我,结果呢?林挽雪,你骗我,我讨厌你。
“若我是个女子,圣上或许会同意你我二人婚事,可我不是,我也不愿意当女子,那圣上定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甚至还会杀了我。”
林挽雪半跪在毛绒地毯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轻声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你的,阿凝若不愿意,那便不装了,咱们再换个法子。”
“你昏头了吗?!”白皓凝闻言一把撂开他,那步摇的尖锐部好好面对着林挽雪,瞬间就把衣服划破了个口子,然而白皓凝的情绪正处于激动与生气之中,他并没有发现:“无论怎么换,那都是欺君之罪,你这么……做,值得……吗?”
室内烛火燃烧,打开的窗子,风顺着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些许还被吹灭了,半昏半明之中,白皓凝看林挽雪的表情不太真切,只感到有风拂过自己的脸,随后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贴着林挽雪温热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他听见林挽雪说对不起。那瞬间,白皓凝忽然不想计较了,他闭着眼,继续听林挽雪的解释。
“我们二人的婚约是在边疆定下的,我接你回北临时,就已经通信给他们,要他们准备好婚仪。
“我知父皇不会同意我与一个男子结为眷侣,所以我在入皇宫之时,就与你先行拜堂礼,再借着这个去求父皇,但我没有成功。但我不后悔,在回到这里时,我就已经做好所有的打算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求得父皇的点头。
“不管是韩浪还是卷平,他们做的事都是我吩咐的。阿凝,因为我想要的是明媒正娶,是要迎你入我宗族,告知天下百姓,你是我的。
“阿凝值得。”
白皓凝很难说出那种是什么感觉,像是心弦被人用手拨弄,泛起了阵阵余音。
他回抱住林挽雪,吻了吻对方的下颚,雀鸟步摇落地,终于放弃挣扎:“飞清,我们还有时间,你找个靠谱的人来教我学学女子的礼仪吧。”
白皓凝一点头,早早备好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便立马被抬入北院中。教导礼仪的嬷嬷也随后入府,对白皓凝展开了礼仪训练。
学女子的礼仪很辛苦,学皇宫女子的礼仪更加辛苦。
但白皓凝时间不多,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之中。他学礼仪学得很快,将近半月就学得七七八八,连嬷嬷都称奇,认为他在这一块很有天赋。只有他觉得熟悉,所以学得也快。
功课快学完之时,宁安王府也迎来了皇宫的圣旨。
宁安王林挽雪跪在地上,听着何盈喜念。
“麟德殿一事,朕思虑再三,念尔安分守己,劳苦功高,特此解禁。”
何太监将圣旨递交给林挽雪,等人谢恩后,将人扶起,笑道:“恭喜王爷解禁。”
林挽雪淡淡应了声,身后的卷平上前,将备好的荷包塞入何盈喜的怀中。
何盈喜喜笑颜开,态度更为热切,他压低声量,道:“王爷,圣上嘱咐咱家,新年时务必要带白姑娘进宫。”
“父皇他……”
“哎呦,王爷,圣上若不松口,怎会派咱家前来。您啊,放一百个心,新年宴上,圣上必定为你和白姑娘指婚。”
*
“我新年要去面见圣上?”白皓凝坐在镜台前,一头黑发披散,双目微微睁大。
“是,皇宫已经下诏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来了。”卷平换了身靛青色正装,站在屏风后。
白皓凝:“那飞清呢?”
卷平:“主子进宫了。”
白皓凝:“不是还有十日才解禁么?”
卷平:“小公子午睡时,皇宫来人宣旨提前解禁了。”
“那——”白皓凝扭头还想说点什么,未开口就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王妃,请别乱动。”说话的正是新调来的婢女桓秋,与她一同来的还有上次扫雪窥视的婢女姚念。
听到“王妃”二字,白皓凝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他也曾私底下要求她们不要叫这个头衔,哪知刚说完,两人齐齐跪地,死活不肯更改称呼,一会儿不合规矩,一会儿求他责罚。差点把他搞懵,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犯了什么大错。最后,也只能任由她们叫去。
所幸的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其他人还是唤他为小公子的。
白皓凝乖乖转回头,末了又闻桓秋弱弱地问他是梳妇人头还是少女头。
若是按往常,白皓凝该梳的是妇人头,但他身份过于特殊,虽是王妃,却没有正式入宗族,所以还得要前面加个准字。
“这个……”白皓凝想不出,转头去问卷平:“郢稳大人,您觉得呢?”
“在外人看来,小公子还未正式成亲,合该梳个少女头。”
“那便按他说的吧。”
桓秋脆生生应了,用檀木梳将他的头发梳成两股,盘叠好,随即绾成两个小环状,盘在头顶上。
又见她拿出了一套金珠头面,开始一件件挑选,在他的头上各种比划。
白皓凝盯着云里雾里的黄铜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将摆在妆台的胭脂水粉挨个打开,一个个闻了个遍。
这个是云霞落日,这个是柔色**,那个是风光旖旎……
他将最后一个端到鼻前,随意嗅了嗅,手顿了一下,问:“这个是什么?”
桓秋将顶簪别入发髻中,道:“回王妃,这是沁雨萦绕,王妃可是很喜欢?”
白皓凝:“嗯,我似乎在哪闻过这个味道。”
桓秋笑了下:“婢子听主子说王妃是从小在边疆生活,沁雨萦绕正好是从边疆传入的,王妃觉得熟悉是正常的——它还有个别名,婢子不记得是叫什么了。”
“玛格尤美。”
“好像是这个名字,王妃是想起些什么了吗?”
“没,”白皓凝低下头,视线落到玉盒中的膏体,“我只是下意识的说出来了。”
桓秋偏头看向屏风处,只见卷平轻轻地摇头,她很快会意,将最后一支簪子别入发髻,道:“哎呀,时辰快到了,请王妃快些更衣,婢子好为您上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