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同学只是人云亦云，在从众心理的驱使下，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他几句。
可这样的话，汇聚在一起，对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来说，是致命的。
赵辉自己也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是个扫把星。爸爸进了监狱，妈妈跟着有钱人跑了。这样的他，还有未来吗？他不知道，可他觉得他自己真的很累。
又过了几个月，大部分正常的学生，早就已经停止了对他这个事情的讨论。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揪着这事儿不放，疯狂散布流言蜚语，把无数的恶意砸向这个无辜的孩子。
最后，听部分知情人说，是赵鸿源给他妻子托了梦。他说这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被他父亲作的恶，影响到生活和学习的方方面面。
赵鸿源的妻子联系了赵辉的班主任，给赵辉办理了转学。然后，就很少有人再说起赵鸿源了。
也有人好奇，特意去问过他的妻子，到底有没有真的见到过他。
还有些好事者宣称说，赵鸿源的魂魄，如今只怕是就留在了鸿源宾馆，让大家住宿能避则避，不然有损阳寿。
面对如此种种，他妻子只说，逝者已逝，赵鸿源自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她又说，如今只想好好活着，守着赵家的后代，让孩子们都长成有用的人。如此，待到她自己百年之后，还能在奈河桥头，和夫君笑着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说到这里，我止住话头，没再继续说话。
“那赵鸿源是变成鬼一直陪着他老婆了吗？”小希眼神亮晶晶的，语气带了那么一丝向往。
我摇摇头，回答：“并没有，小徒弟的师傅说，人各有命，最忌强求。在赵晓飞落网且案子宣判后，赵鸿源就被小徒弟的师傅送往地府了。”
“那他老婆好惨啊，还满心想着死后能重逢。”小希鼓着小嘴巴，有些落寞地感慨。
我又摇了摇头，安慰：“理论上来说，他们是可以匆匆重逢见一面的。判官有情，允了赵鸿源五十年内不入轮回。”
“那赵辉呢？转学后还有人欺负他吗？他后来怎么样了？”小希似乎是纠结了很久，但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歪头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说：“小县城嘛，消息传得快，更何况这也算个悬案。他的新学校里，大概还是有些人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幸好他很争气，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首都，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那他真的是好厉害啊，希希也要像他一样努力学习。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带奶奶去爬长城，给奶奶买吃不完的云吞。”小希攥紧小拳头，面色严肃地开始发誓。
我抬眼望去，云处安和阿奶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了交流，如今都看着我俩的方向。
我只觉得，眼前的小希，当真是个好孩子。
于是，我又伸手把他抱进怀里，笑着打趣：“那到时候，你安安哥哥是不是也有吃不完的云吞呢？”
“那，我可以忍痛分给安安哥哥三分之一。毕竟云吞是奶奶最喜欢的，但安安哥哥却没那么喜欢。可是安安哥哥对我又很好，我也应该对他好。”
小希这人小鬼大的一番话，瞬间逗乐了我们屋内的所有人。
也不知道他懂没懂我们在笑什么，只是他也跟着弯了嘴角。
“姐姐，你讲的鬼故事和安安哥哥讲的很不一样。可是，我还挺喜欢听你说的。”小希笑着笑着，突然开口这么说。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耳朵，低声呢喃：“其实，姐姐在给我讲道理对不对？比起用鬼故事定义它，其实刚刚的故事更像一个寓言。”
我有些惊讶于眼前人的聪慧敏感，但结合今天见到他到现在，他的整体表现，又并不意外。
“那希希要记得赵鸿源的善意待人，要记得小徒弟的恻隐之心，要记得赵辉的奋发图强，也要记得警察的坚守正义，好不好？”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夸奖。
小希伸出小拇指，怯生生却又坚定地说：“我一定会的，姐姐和希希拉钩，这就是我们的小秘密了好不好？”
我勾住他的小拇指，和他来了一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仪式感，笑着点了点头。
在小希专注于手上的魔方时，我侧头看向云处安。
他微微对着我点头，似乎在夸我，又似乎是为小希感到欣慰。
阿奶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了几瓶酸奶，乐呵呵地递了过来。
正当屋内的喧嚣逐渐归于平静时，一道陌生中带着一点点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过来。
那声音说：“阿爸说他能找到我，是因为有人起了卦，我本是不信的。可如今，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窗外的雨并未停止，影影绰绰还能看见，院子里站的是两道撑着伞的身影。
如今这时间点，大概是石头大叔父女回来了。
就是不知，他们之间的分歧，是否说清了。
没等我好奇心放肆发散，云处安已经开门把人迎了进来。
“姐姐，谢谢你，让我阿爸少走了很多冤枉路。”小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一进门就弯腰鞠了个躬以示感谢。
石头大叔很快接上话，也说：“实在是太感谢了，我要是晚去十分钟，只怕小烟就会被迫参与到打架斗殴事件去。”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所以这突然兴起的日行一善，或许当真救了小烟。
我笑着拉住小烟的手，认真叮嘱：“人生地不熟的，下次便是再有生气的时候，也不能往外跑了。”
“好，听姐姐的。”小烟眉眼弯弯，柔声应下了。
在气氛有些太过安静的时候，阿奶突然一拍大腿，喊了一声：“天杀的，瞧我这记性。你们父女俩入住的时候，有个优惠来着，给你们算漏了。这么的，小伙子你和我去大厅，把这事儿落实一下。”
话音刚落，阿奶也没给石头大叔思考的余地，半拉半拽地拖着人就往门那边去了。
远远的，我似乎看见阿奶背过左手，对着我们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一刻，我只觉得小希的伶俐，有一大半都源自于阿奶的潜移默化。
果然，小希凑近我和小烟，悄悄说：“阿奶这意思我看懂了，你们有私密话要聊对吧？”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又说：“安安哥哥，我想看看你屋子里的奥特曼，你带我去嘛，好不好嘛。”
云处安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一手提起小希，就朝着楼上走去。
于是，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我和小烟二人。
过了好半晌，小烟闷声开口：“姐姐，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我的命，可以吗？”
“为什么想看呢？”我没直接拒绝，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她垂眸不语，沉默了许久。
在我甚至以为，今天这话题只能止于此的时候，她还是开口了。
她声音还是闷闷的，似乎还带了些不确定：“大概是因为，毕业这么久，我又一次开始犹豫了。”
“你说，我在听。”我拉着她的手，稍稍摩挲了一下她的中指，引导她继续说。
她看着我，似乎是在寻求什么力量支撑。
终于，她一字一句道：“我大学的时候，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我原本想做的是文字相关的工作。可阿爸说他需要一个助手，我就这样成了他的摄影师兼助理。”
“原本我以为，至少参与到那些老一辈的故事里，也是很有趣的体验。哪怕我没落笔写下他们的故事，可用摄影机一点点记录着，似乎也还不错。”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浅浅地笑了一下。
可笑意没停留多久，很快又被她转变成了自嘲的笑。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可后来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用摄影机记录的东西，可以经过剪辑，呈现出与受访者本意相差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的那一面。”
小烟看向我，眼眶含泪，继续倾诉：“上次遇到你家老爷子，那个采访也经过剪辑有了那么几个有争议的点。不过幸好，你家老爷子说话不多，也没太多操作空间。”
“直到前几天录下那个拾荒阿奶的视频，我已记不清那是第几个受害者了。确实，这些年来，阿爸带着我，走南闯北是采访了不少老人。大部分老人权当和人闲聊那样接受了阿爸所谓的采访，可迎来的却是阿爸一次次制造争议点，让视频有讨论度，让他自己数次涨粉。”
能明显感觉到，说出口的话越多，小烟的情绪就越低落。
“我越来越觉得，他的行为是不对的。至少我那么犹豫之后，放弃最想做的工作来帮助的爸爸，不该是这样一个满眼数据的陌生样子。”
“我试图提出让阿爸变一变风格，完全的纪实，或许反而更触人深思引人注意。可阿爸说网友喜欢的是猎奇，他拒绝了我。”
“我往外跑，更像是想逃。我虽不知目的地是哪里，可我不想再把自己困在自己造的笼子里。”
说到这里，她笑得更甚，最后问了句：“我犹豫，我迷茫，我希望可以听一听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样的。或许，能给我个方向，不是吗？”